昆仑山上有琼台,流云飞瀑,日月俯瞰。
三眼的男人浑身是血,身旁的黑狗不住地在原地打转,发出呜咽之声。昆仑山还是沉寂,只有细碎的雪花落在杨戬身畔。他很焦虑,西方的诸神组成了联军,虽然不同的神廷之间也有矛盾,但是对于侵略神州一事,他们却是出奇地一致。
东海在与奥林匹斯诸神的战斗中燃烧,嘶哑的龙吟中,老龙王战至力竭,他绞死了阿尔忒弥斯,却也被阿尔忒弥斯手中的箭贯穿头颅。
整整一日,昆仑都没有给杨戬任何答复。与此同时,东海防线失守,战火烧到了华夏最为繁华的都市,在凡人中口口相传的诸神也第一次离开画本,以其真身出现在人间。巡游天际的天兵天将、摩天高楼之间的游龙、站在海岸眺望敌阵的道者,应当是影视剧中出现的场景——如果没有严阵以待的凡人军队。
李靖敲击着金塔,「阿斯加德、奥林匹斯、耶路撒冷……我们所知道的一切西方神明,都是这个联军的成员。」哪吒并不理他,只默默地敲击着手机屏幕。李靖上前一步,瞥了一眼哪吒正在看的页面:藕是炖着吃好吃,还是凉拌好吃?
托塔天王退回原先站立的位置,向西方联军看去,「先回去看看你娘,明日应有一场大战。」
哪吒终于点了点头。
第二日。
霹雳猛地炸起,那座被称为「明珠」的地标建筑在刹那间变成灰烬。李靖猜到了今日的大战,却远远低估了这场大战的强度。拉驾着麦塞克泰特缓缓出现在西方联军中。太阳似乎直接出现在了海岸上,公羊形态的拉举起左手,向上一挥。
温度在刹那间升高,暴露在日光之中的生物瞬间被灼伤,没有人能抬头看他,强烈的光照让眼睛陷入无底黑暗。这是无差别的杀伤,不论是东方的神明还是凡人,都在日光笼罩的范围内。
红绸卷起,缚苍龙,遮日月。猛烈的日光被红绸削弱,却已有无数生灵罹难。
没有人能到红绸外与拉对抗,就算是神明也会被这样的日光灼伤。而混天绫能坚持多久,哪吒也没有把握,他是莲花化身,在这样的日光下,损耗甚巨。李靖看着勉力维持术法的哪吒心急如焚,刚刚刹那的日光已经破坏了魔都大部分的供电能力,所幸战前动员及时,绝大部分的凡人都在地下掩体,可一旦哪吒不能维持混天绫,身后两千万的凡人几乎必死。
「去!」似乎是霜雪所结成的大网迅速张开,覆盖在了混天绫之上。日光的温度,终于被隔绝。
雾露乾坤网,西王母之宝,专克火光。龙吉公主驾着青鸾,缓缓落在哪吒身畔。
龙吉公主朝哪吒道:「此网既在,大雾即起,一时也不怕那邪神的日光,只是也只能维持两三日,要与他对阵,更非易事。」
西王母以昆仑霜雪抟造龙吉公主,待如亲女,疼爱非常。李靖一见龙吉公主来到,便问道:「杨戬上昆仑山去,公主可见到他了吗?是元光让公主来的吗?」
公主叹气,「师兄我是见着了,只是母亲未曾见他,昆仑结界也尚未打开,师兄应还没见着母亲。我此次下山,是驾母亲的青鸾来的,故没有被结界拦阻。」
李靖闻言呆了片刻,旋即骂道:「此刻不管!还待何时?都是目盲耳聋之辈么!」
公主听李靖骂道,也是无言。李靖一家肉身成圣,本来便是凡人,公主因为昔年封神大战,与诸人情深义重,便下山相助。只是此番天庭闭户,昆仑无路,要如何抵御西方众神,却愁煞了众人。
一日又过,雾露乾坤网已有些消融,网外日光却半点不减。
一名白衣男子缓步走到哪吒身后,「三太子。」
哪吒闻言转身,「嗯?」
「啊!」哪吒惊讶,「……三太子。」
来人是东海龙宫三太子敖丙,亦是封神台上华盖星。
「抱歉……」还是哪吒先开口,不知是为封神大战时抽龙筋,还是为东海防线未能救下老龙王。
敖丙却道:「我为华盖星,星辰之力即为我力。我死,以龙骨为伞柄,星辰为伞面,以龙鳞作甲,龙筋做束绳。」
「你……」
敖丙双手抱拳,打断哪吒,「如此星辰蔽日,众水护身,便不惧他的日光。」
哪吒正想开口,敖丙又道:「你我食众生的香火,受众生的供奉,如今灾祸临头,你我不上前,却待何人?龙么……自古便与此方凡人共生。」
话音刚落,未及所有人反应,白龙腾空而起,在空中飞快地盘旋旋转,片刻之后,炸出一片血雨。
是血腥味,带着一些海水的气味。与血雨一同落下的还有一副银白披挂,一把闪烁着星辰光亮的漆黑大伞。
哪吒浑身浴血,伸手朝虚空一握,乾坤圈、混天绫便环绕周身,他绽开三头六臂,踏着风火轮,银甲着身,星辰在手。
九龙神火罩凭空将麦塞克泰特罩住,东方的烈焰与沙漠中炙烤万物的日光不同,这烈焰是对身后众生的承诺,亦是对亦敌亦友故人的答复。
拉缓缓起身,打量着哪吒,他很好奇,眼前这个少年竟然可以直视足以灼伤一切的日光。
哪吒缓缓举起星伞,「看你妈。」
星伞撑开,哪吒却丢下星伞,护住身后的魔都。日光被敖丙龙骨所造的星伞彻底遮蔽,龙吉公主撤回雾露乾坤网,朝麦塞克泰特祭起。
拉沉吟片刻,知道东方的神明要与他同归于尽。拉很自信,没有带任何一个属神,他强大的神力,是他自信的来源。
哪吒一拳打在拉的脸颊,「日!」
「日!」又是一拳。
拉凭空消失,出现在哪吒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哪吒。龙吉公主在一旁祭起鸾飞剑,傲慢的太阳神没有防备,伤了左肩。
太阳神一拳砸向龙吉公主,四海瓶飞起,勉力挡住。哪吒上前,一枪刺入拉的胸膛。太阳神似乎终于被激怒,他的右臂拐了个诡异的角度,打在哪吒胸口。龙鳞甲中冒出敖丙龙魂,死死咬住了太阳神的右手。
火光、龙吟、凤鸣,被九龙神火罩与雾露乾坤网笼罩的麦塞克泰特内没有片刻停下战斗。李靖泪流满面却未上前助阵,如若哪吒与龙吉公主失败,他身后便是无数凡人。托塔天王又岂能徇一己私情。西方联军中奥林匹斯与阿斯加德的众神乐见拉与哪吒这个煞星对上,自然不会助阵,埃及众神则对他们的父神无比自信。
大战持续了一日,九龙神火罩破碎,雾露乾坤网消融。哪吒坠入深海,生死不明;龙吉公主陨落。
太阳神拉重伤,西方诸神暂缓攻势,退回东海。
2.母亲
西王母显然已是觉得十分疲倦,她瞥了前来昆仑山的众神,终于开口,「龙吉陨落,昆仑应当如何?」
「元光知晓,即便龙吉公主陨落,他们依然不会罢手。苍生无辜,还望元光打开昆仑结界,全大义。」说话的人一袭玄衣、丰神俊朗,正是如今玄圃天宫的主人——天帝颛顼。
「罢罢罢。」西王母蓦然起身,属于上古神明的强大威势扑面而来。
「玄鸟,摇动聚仙旗。」
聚仙旗动,天地皆明。昆仑结界大开,九州大地上,名山大川、神仙福地的各路神圣,俱往昆仑琼台赴会。
野兽的咆哮从昆仑绝顶传至东海扶桑,昆仑绝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也被这场战争惊醒。西王母极目云海,从蓬发戴胜的怪神,到雍穆人王,再到如今穿着人间女子时下流行的衣物,千年万年的漫长时光对于她来说,只是眼中明灭一瞬,她诞生之时,日月还没有出现,时间也未曾走动,岁月也没有她年长。她想,空气刘海是不是不适合自己这样「司天之厉及五残」的强大神明。
西王母眯起豹瞳,凭空幻出一柄玉斧,「这玉斧原是昆仑山魂,日夜听我讲道,故得了灵识,从此便成了我的弟子。只是从未以此形态出现。从开天辟地算起,昆仑山上的白雪就未曾消融过一分半点。这是我对天下生灵的承诺,倘若昆仑山上的积雪开始消融,滔滔洪水便要从天际直下人间。昆仑之雪,至纯至清,即便是天神也不能承受这样的清气。这昆仑山魂如今化作兵器,自当引昆山元气杀敌,如此,积雪消融,洪水滔滔,天上地下,都要化作泽国。
我此番下昆仑,要将那什么狗屁不通的太阳神同他的那些子女斩尽杀绝。我要各位结起阵法,万万不能让洪水流入人间。」
次日,西王母携九天玄女杀入西方联军军阵,太阳神拉被昆仑霜雪埋葬,埃及一系神明一战全灭。
西王母、九天玄女重伤。
昆仑山的霜雪在埋葬拉的同时还掩埋了所有供奉埃及诸神的神殿神庙,玄鸟拖着轻巧飘逸的尾羽引导着昆仑霜雪,天际横贯着的这条雪练,将埃及诸神曾经存在的最后痕迹也彻底抹去。
太阳神拉陨落的这一日被称作「大雪崩」,没有人缅怀这个强大的旧日神灵,只慨叹于母亲的强大力量。
休与山山神帝台擂钟鼓之山,聚九州众神,与昆仑山遥遥呼应。
拉神烈日之下,凡人死亡百万。魔都危机暂时解除,整个神州都被动员起来,大量人口开始有序疏散往乡镇一级的小型聚落,大战既已无可避免,那就打罢。人间行政中枢下发《告西方诸神联军全体成员书》:我们是不信邪的!
翌日。
大蛇耶梦加得将华夏海岸环绕,海运被切断。
科学院开启「英灵」计划,玄圃天宫正式参战,诸神开始有计划地投入各大防线,严阵以待。
还是魔都,逃过一劫的凡人在各级组织的协调下有序撤离,虽然一切井然有序,但是撤离的人群中依然传出了悲恸的哭声和咒骂。
一个男孩儿拿着塑料金箍棒,跑到了青年士兵的身边,「哥哥,这个给你打妖怪。」年轻的妇人拉过男孩的手,略带歉意地看着青年士兵,「加油。」
殷夫人颦眉远眺,眼中十足坚定,她看也不看站在身后的李靖,「吒儿没死。」
李靖不语,哪吒坠海,如若是平时尚还好说,遣水族去找也就是了,现今东海已被占据,哪吒即便未死,又能如何?
空中有鹤唳,白袍道者将一落地,便破口大骂,「疼煞我也!徒儿若死,我必杀了那黄毛孽障!」
李靖见是太乙,上前稽首,太乙挥手,示意时代变了,就是玉虚宫里也不兴这一套了。两人站在殷夫人身后,望着东边黑云滚滚的天际。
半晌,殷夫人缓步离开,太乙轻叹一声,「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3.佛陀
香雾、梵音、明灯。
浑身遍布着金色的毛发,手里转着的不是念珠,是金箍。眼中六道轮转,无悲无喜。金光灿烂的佛殿之中,斗战胜佛安坐莲台。
来人身宽体胖,拉着钉耙,在佛殿光洁的地砖上拖出刺耳的噪音。
斗战胜佛颦眉,看清来人,「八戒。」
猪八戒直视那双慧眼,「师哥,你还拿得动那棒子吗?」
斗战胜佛微微低眉,不置可否。
猪八戒又问:「佛经无数,取经八十一难,我们度出了一个更好的人间吗?」
他拎起钉耙,直指斗战胜佛,「佛陀也好,诸神也好,人间的不平,我们未曾管过一件。」
猪八戒好像忽然不再生气,低声嘟哝,「如今凡人将人间建设得太平繁荣了,却又有这样一群邪神生事。」
「猴子啊……你跟我不同,你受人间多少愿力,你不该睁开你一双慧眼,去拉他们一把吗?」
猪八戒转身,不再看斗战胜佛,「龙族与凡人共存亡,敖广战死,就是你的老邻居,这定海神针铁原先的主人。」
他准备离开佛殿,去人间协防了,「小白龙已经加入了玄圃天宫的联军。我这也就去了。」
猪八戒走到佛殿门口,停下脚步,「猴哥啊,人间有句诗:『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孙悟空看着猪八戒渐远的影子,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金箍,他好像下定决心了。
斗战胜佛又戴上了金箍,缓缓从莲台上起身,一身袈裟炸成碎布。
「收!」金箍化作的房梁瞬间消失,降妖伏魔打得诸神闭户的铁棒重新出现在孙悟空手中。
佛殿坍塌,猴王重生。
4.上天下地、浩荡八极宇宙洪荒的第一可爱剑仙
魔都之外,由玄圃天宫出面组建的联军与西方联军还在僵持对峙。而西方联军停下进攻脚步的原因也十分简单,西王母斩杀拉,与九天玄女一道全歼埃及诸神,属于华夏上古神明的獠牙,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西方面前。
没有人会主动发起一场损失远大于收获的战争,凡人之间的征战如此,神魔仙佛亦不外如是。而华夏的神明与人间的精英都在疑惑,西方的联军为何要发动这样一场未知走向的战争。
有仙岛仙山,缥缈星辰云海之间,瞬息万里。
青衣童子唱:「山遥水遥,隔断红尘道;粗袍敞袍,袖里乾坤倒。日月肩挑,乾坤怀抱;常自把烟霞啸傲,天地逍遥。龙降虎伏道自高,紫雾护新巢;白云做故交,长生不老,只在壶中一觉。」
童子身后跟着一名青年,穿着熨帖的西装,戴着耳机,应是不想听这歌。
那童子却不想就此放过他,扭头,摘下西装青年的耳机,问道:「道兄好自在,封神过后也不晓得来我碧游宫走动走动。」
青年似是吃了一口苍蝇,缓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人间红尘万丈,久未修道了。」
两人无言,直入了那玉阙之中。
大殿中央的蒲团上有一少年,顶了头锡纸烫,手中拿着小红本。少年见童子与青年进了大殿,喝道:「广成子?吃我一剑!」
那少年凭空出现在广成子身侧,一柄充气橡胶剑架在广成子脖颈之间。念动力至,随心所欲,是谓圣人。
广成子一把手将少年抱起,赔笑道:「师叔,师尊让我来还您诛仙四剑。」
那少年又忽然消失,出现在蒲团之上,挠头跺脚,「呸!我不要!他说抢就抢,说还就还啊!不要!就不要!」
广成子面无表情,「他还说,如若您不要,他就亲自上山赔罪,还您宝剑。」
少年忽然泄气,「拿来罢,你回玉虚宫,也替我带话给师兄,等他来碧游宫,我唱《刀剑如梦》给他听。」
广成子走到少年跟前,跪倒,匍匐,恭敬至极地奉还诛仙四剑。
少年接过四柄仙剑,笑骂:「你怎么还来这一套,听闻玉虚宫里也早就不兴这跪跪拜拜了。」
广成子也不抬头,默默答话:「师尊说千年前强取,千年后奉还,兄弟手足之间当如往日。」
少年闻言呆愣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我呸!」
少年猛地一挥手,将广成子送回了玉虚宫,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又低头看四柄宝剑,「不要脸起来还真厉害。」
5.行在地上
埃及诸神覆灭之后,西方联军终于迎来了他们当中最强大的一支力量——主宰西方世界沉浮千年之久的耶和华的力量。他们近乎贪婪地用遍布人间的触手从众生之间攫取愿力,也让他们的形貌光辉,力量强大。几乎难以计量的天使加入联军阵营,他们似乎又向前了一步,对于华夏,志在必得。
在天使正式加入西方联军之后,华夏也迎来了开战以来难得的喜讯:哪吒未死,敖丙龙魂所呼唤的水族将哪吒送回了魔都。
紧随小白龙其后,取经四人组正式加入联军。孙悟空归来之日,击杀奥林匹斯海神波塞冬,为敖广雪恨。
在华夏大地上受众生无限愿力的观世音显出千手法相,正是三花聚顶,如如不动。战争的天秤在两大阵营之间来回倾斜,无数的凡人便似棋盘上的棋子,拼尽全力也不能挪动半步。不论东方还是西土,与人类相比,神魔仙佛哪一个不是大能非凡?他们强大的肉体念力,让凡人直到今日还难以与之一战。而观世音的现身,让西方联军刚刚伸出的触手又退回原处。
佛道兼修,曾以慈航之名参与封神大战的十二金仙之一,又毅然转身投入佛门,以女相普救世人。在这双重身份加持之下,观世音显法相庇佑华夏众生的表态,似乎也隐隐代表着大雷音寺的站位。
翌日。
加百列现身天际,在层云之上吹响「末日审判」的号角,他说:「今后此方国土也要奉行祂的旨意,不信祂的将遭毁灭。」
耶和华信徒自信地以末日审判来称呼这场战争。而凡人的网络上,喜悦、疑惑、质问的声音不绝于耳,世界上其他一切话题像是都被抹去一般,只剩下「神战」这一话题还有被讨论的价值,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真正意义上关系世界未来、人类存续的战争正在进行。
大天使长米迦勒站立在无数天使组成的军团之前。他的眼里似有悲悯和垂怜。他说:「你们可肯信主的教义?如不,主将责备。」
华夏诸神冷眼相待,无人答话。
只是从云层之外有一根铁棒长长伸出,横扫米迦勒身后众多天使。
大圣用他特有调子喝道:「呔!这里可没有什么邪神充作上帝,这里的上帝只有一个,不是旁人,是此方芸芸众生!」
杨戬手持三尖两刃刀飞速掠过,直取米迦勒。大天使长周身光辉灿烂,确似耶和华的一般。三尖两刃刀停在米迦勒身前三尺,便再难寸进。
杨戬第三只神目放出神光,晃得米迦勒微微闭眼。
杨戬说:「不如叫你的那什么主,从此也信了众生在人间修的大道,总好过躲在光明后面拨弄大战,你说是也不是?」
哮天犬:「嗷!汪!汪!汪汪汪!」
6.慈悲
米迦勒的眼底有了波澜,他再次开口,周身的圣光更加耀目,他说:「我来此方,是拯救此方众生免于硫黄火湖之厄。」
杨戬无言,只将更多的灵力灌入三尖两刃刀之中,刀尖在这位二郎真君的驭使下缓缓地朝大天使长推进。孙悟空忽地出现在米迦勒身后,伸出铁棒,往米迦勒身后捅去,只是圣光灿烂,金箍棒也如三尖两刃刀一般,停在离米迦勒三尺之遥。孙悟空摇身一变,抖出法天象地的道门神通,直有万丈之高,恰似巍峨昆仑。
杨戬见状,亦抖出法身,二人一刀一棒,恰似两座横绝空中的险峻山峰,将米迦勒压在正中。
米迦勒似在唱诵什么,他闭目,睁眼,眼中白光炽热,如日正当中,不可直视。圣光包裹着米迦勒的圣剑,天主亦隐约降临在米迦勒身后,张开双手,庇佑这位大君。
天主与他同在,光明与天主同归。无数细碎的圣光之雨从天外降临,疯狂击打着杨戬与孙悟空。而更多的光雨,则无差别地落入凡间。
凤鸣鹤唳自西而来,白鹤青鸾之后是昆仑众仙。
「奉玉虚宫掌教大老爷敕命,持戊己杏黄旗庇佑人间。」白鹤童子在左。
「奉琼台元光敕命,持素色云界旗庇护众生。」九天玄女在右。
双旗摇动,金莲万朵,昆仑仙气氲氤人间,正是万法不侵,诛邪远离。
圣光构成的绞索缓缓出现在杨戬与孙悟空的脖颈之上,光雨所蕴含的温度也越来越高,不论是肉身成圣还是金刚铁骨,都已经难以抵御。
玉鼎真人着急了,莫非自己无往不利的徒弟今日要吃大亏?只是他对杨戬早已倾囊相授,如今即便自己上前,怕也是无济于事。
玉鼎真人看向广成子,广成子只是缓缓摘下墨镜,「莫急莫急。」
这厢广成子话音未落,那边便见观世音在九天之上,朝下砸了个净瓶,「吃屁罢!」
瓶中是四海之水,瓶中是众生愿力,瓶中是功德无量,瓶中是大慈大悲。普度众生,以千万法相救护众生,这一瓶之力,又岂惧那威胁恐吓的圣光?净瓶将米迦勒砸了一跌。
加百列见米迦勒失利,正欲相助,却被燃灯拦在半空,「道友慢来,贫道会你一会。」
观世音出现在杨戬身侧,柳枝一扫,二郎真君便全身伤愈。
杨戬看着女身女相观世音,结巴道:「慈……慈航……师叔?」
观世音回了一个 wink ,孙悟空也早收了法相,窜到了观音身侧。
观世音笑骂:「泼猴这才有点样子,如再似灵山上那般无悲无喜堪破虚空,我便不会管你。」
不及孙悟空答话,观世音便转头对着米迦勒,「乖乖,就这还什么父啊慈悲啊的,也忒狠毒了。」
话罢,观世音朝米迦勒头顶一指,那大天使长头上便显出一朵莲花,佛光登时盖过圣光。米迦勒未曾脱离圣光照耀,如今被佛光一照,不免昏沉不适。
燃灯知米迦勒跟脚不凡,原不敢大意,如今见米迦勒昏沉,旋即祭起定海珠,正中米迦勒顶门。
碧游宫内,通天教主,「这我熟啊!」
观世音看着又被定海珠打中的米迦勒,笑道:「吃我一巴掌,也算教教你何谓慈悲。」
话罢,便抖出千手法相。
啪!
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
每一巴掌,都是慈悲,都是须弥山之重,都是道法无边、佛法精深。亦都是无招,无招就是不杀,不杀就是和平。
观世音打完巴掌,甩了甩手,掏出元始天尊所赐予的符箓,贴在米迦勒前额。
「悟空,将他吊在你铁棒之上,也与西方邪神看看我玉虚宫的手段。」
7.定海
自米迦勒被观世音擒住,以金箍棒吊在黄浦江头已有两日。西方联军却久不见动静,观世音与燃灯、太乙、九天玄女等一干大能商议,终于决定将全部凡人撤出魔都。
根据燃灯与观世音各自演算,不出两日,魔都便有灭顶之灾祸。而三教掌教圣人于碧游宫内闭门相商,西王母等古神亦于休与山聚会,而大雷音寺尚未明确表态参与战局,这就导致了整个魔都的最高战力就是已经经历大战的观世音、燃灯、哪吒、杨戬诸人。
凡人之间的战争还需要人族精英,这些部队要留待凡人之间的战争再全力以赴,不能白白消耗在诸神的征战之中。
至于西方神明联军为何要倾尽全力、不顾牺牲入侵华夏的原因尚未确定,未来变数之多,早非术法神通可以推算,只有保存有生力量,以不变应万变。
燃灯数着定海珠穿成的手串,朝凡人军队将领笑道:「贫道尚且知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之理,你族领袖又岂会不知?且待半日,你人间中枢,亦当让尔等退出此地,免做无谓牺牲。」
当日黄昏,华夏军队与华夏诸神成立联合作战指挥部,并命令军队撤出魔都。
军队撤出的第二日正午,尚存的奥林匹斯十二神联合十二泰坦进犯魔都。
燃灯理了理一身道袍,在观世音身前转了一圈,意在让观世音替他看看是否熨帖。观世音点头示意燃灯十分帅气,于是燃灯又清了清嗓子,扎好马尾辫,又在道袍外批了层袈裟。
观世音道:「道兄帅气,如在一月之前,应当出道当个爱豆。」
燃灯哈哈一笑,对观世音所拍马屁十分满意,「先替我告诉师尊,燃灯今日是三教第一帅,再替我给师叔捎句话,你就说,『定海珠今天就要被我砸啦』,对,你就这么说!」
宙斯正凝聚雷霆,要将魔都毁灭。万钧雷霆汇聚他手,似乎万法聚在他掌中一声霹雳之内。雷霆未及劈下,燃灯显无上法相于魔都上空,他二十四手,各拈一粒定海珠,燃灯道:「我初生时,四方皆明,日月火珠复不为用。我今寂灭,亦复如此。」
定海珠放无限光,从极北之地到南溟大海,从东海扶桑到昆仑弱水,四方皆明,无处不被照耀。连西方诸国亦如白昼。
观世音的一双慧眼已难睁开,却还要紧盯着光耀八极的燃灯,「道兄今日,未免太帅。」
此战,二郎显圣真君、齐天大圣孙悟空、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为燃灯上古佛掠阵,观世音以净瓶偷袭,联手大战奥林匹斯十二神与十二泰坦。
燃灯上古佛驭使定海珠打死赫拉、阿佛洛狄忒、赫斯提亚、赫菲斯托斯、阿波罗,十二泰坦仅剩克洛诺斯。
燃灯上古佛圆寂,二十四颗定海珠粉碎。魔都被夷为平地,寸草不生,全是灰烬。后世以燃灯上古佛的法宝称呼此次大战——「定海」。
次日,科学院「英灵」计划取得巨大进展,第一位华夏英灵被唤醒。
8.青龙偃月
科学院院长,凡人智慧的顶点之一,不论是在科研抑或是其他方面,他都远胜常人。他深知如何在各方角力之中取得自己想要的果实。在战争爆发之初,玉虚宫就与科学院秘密接洽,由云中子与科学院共同开启「英灵」计划。这一得窥全新世界的机会,得到科学院全力推动,在华夏中枢委员会的会议上,「英灵」负责人得到最高权限。
姑苏城外。
青年戴着头盔,手里是一杆冒着黑气的长矛,即便只是远远眺望,也要被青年周身所散发出的力量与激情所影响——渴望战斗。
姑苏城没有一个神明驻守,只有「英灵」计划所唤醒的第一位人杰。虽然姑苏城也早早开始组织撤离,但是仍然有一二百万之巨的凡人未及逃离。凡人中精锐部队早已严阵以待,等待上一级的指令,只要命令下达,那么护卫人民的武装力量就将全力以赴,攻击眼前这支由阿瑞斯带领的旧日军队。
一人,是长髯卧蚕眉,面如重枣。
一马,是过五关六将,千里长足。
一刀,叫作青龙偃月刀。
关羽驾着赤兔,缓缓走自阿瑞斯面前。
阿瑞斯开口:「我是战争……」
「我观你阿瑞斯,如插标卖首耳。」
阿瑞斯怒极,一矛便朝关羽刺来。
青龙偃月刀横过,如大地般厚重无可破;青龙偃月刀劈下,如高山绝壁千丈飞瀑无不可破。
未及一回合,阿瑞斯被华夏武圣关羽斩于马下。
赤兔马打了个响鼻,关羽拎起青龙偃月刀,朝古时军士遥遥一指,「某杀尔等,犹杀狗彘耳,空污刀斧。」
无人答话,只是几乎以不可能看见的动作向后挪动。他们很庆幸,听关羽这般说,或可活命。
关羽看着后退的敌军,喝问道:「尔等已死,岂敢作乱人间?!」
「以已死之身屠戮人间众生,关某岂能饶过!」
武圣纵马而起,敌阵之中青龙乱舞,残肢断头遍地。忠义勇武,华夏大地上的武神,自是护佑华夏万民。
关羽的现身极大地激励前线将士,同日,琼州遭受攻击,全岛人口折损三分之一,南海龙王战死。
三皇以来,已死的人杰没有一人进入冥府,未上昆仑,未受玄圃天宫接引。也就是说,众多人杰的灵魂,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刻,就彻底消失了。「英灵」计划,则是结合人类的科学与神明的神通共同寻找以往英灵的计划。神明的存在已经不容置疑,那么同样深受众生爱戴的诸多英灵,应当也有与神明一战的能力。
翌日,玉虚宫下发法箓《阐教祖庭玉虚宫关于全面建立和大雷音寺全天候盟友关系的通知》,
碧游宫下发法箓《截教祖庭碧游宫关于统一思想、团结力量全面恢复和玉虚宫兄弟关系的通知》,八景宫下发法箓《道祖太上老君关于全力以赴、毫无保留、攻坚克难打赢对西方邪神联盟反击战的重要讲话》,三友共同发表《关于全面开启第二次封神计划的通知》。
9.封神台
八景宫中与别处不同,时间流逝全凭老子心意。所谓: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这八景宫灯明灭刹那便是人间沧海桑田,又或是以一千五百年为数的灯油耗尽,人间香客在三清尊神面前点燃的香烛还未烧去一半。
老子赤裸着身体,仅披了层银色轻纱,呆愣地坐在八卦炉前,眼中正映着八卦炉下的炉火。他身后一名戴着鼻环穿着西装革履的黑壮大汉,坐在老子道祖的宝座之上,默默地替老子捶着肩膀。
老子伸了个懒腰,捂着嘴巴出了个哈欠,含糊说道:「蒲团,开门接客。」
穿着一身厨师服装的中年,嫌弃地打开了八景宫大门。
来人是一名青年,他一身道袍,顶上庆云三万丈,将八景宫内外照个通透,随后更是异香滚滚、仙乐声声、光辉灿烂之象,远胜攻打魔都的米迦勒。只是这青年也顶了头锡纸烫,怀中还抱一少年。
青年见老子这般打扮,不由得紧皱眉头,厌恶不需言表。
「凡人都上月亮了,你那一套排场还得显摆。」老子摇头叹气,走到青年面前,接过他怀中的少年,「小师弟,他这一头是不是你烫的呀?」
通天推开老子,从他怀中消失,出现在黑壮大汉身前,耸肩示意大汉也替他捶捶肩膀。大汉看了一眼老子,老子无奈一笑,大汉无法,锤了起来。
通天终于满意了,笑道:「今日师兄上碧游宫找我,要我来你这里一起重立封神榜,以完大事。我要他与我一般打扮,让他也跟一跟人间潮流,他不肯,我就不来,最后各退一步,他只烫了个头。」
老子闻言大笑,「不免想起昔日老师座下那段日子。」
「小小奥丁,安敢惑我?」通天正玩着无双大蛇终极版,「你我也不知他的紫霄宫在何处,他不来,我们也去不了,随他做个独居老人。」
元始走到通天身侧,递出一物,正是三宝玉如意。通天看着元始,半晌不语。
元始终于开口,「收着罢。」
通天收过玉如意,起身走到元始身边,伸手示意要抱抱,「定不辱命。」
元始抱着通天走到八景宫正中央,他三人正好围着八卦炉。
三位道尊齐齐以手遥指天外,宇宙似乎在他三人之间流转,无数星辰在飞速旋转。
元始天尊展开盘古幡,老子与通天呆愣地看着被元始染成大红的盘古幡。
元始天尊看了一眼大红打底、上绣镰刀与锤的盘古幡,面无表情道:「此旗如此图案,不受因果,有大功德,正有利于封神大计。」
通天:「师兄言之有理。」
老子:「……」
盘古幡摇动,时空万法如何如何,也不过在一幡之中,跳不出元始一手之握。渐渐地,盘古幡中间凝聚了一个放着五彩毫光的祥云,云中似有无限世界,即便是佛陀慧眼,也不能看透。
老子上前,接过祥云拢在手中,他昂首走出八景宫,将祥云远远抛出,唱道:「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绝兮,动而愈出!」
无数的物质在老子的歌声中团聚在祥云周围,随歌声缥缈,一座千丈高台浑然而成,悬浮在空中。
通天手持橡胶充气剑,一剑挥出,珠穆朗玛峰凭空被削去山头,通天笑道:「一截遗欧!」
珠穆朗玛峰山头砸在北欧诸神军阵。
「一截赠米!」游弋在耶梦加得之外对华夏虎视眈眈的米国军舰,被珠穆朗玛峰山腰送入深海。
随着珠穆朗玛峰被裁去两截,封神台缓缓落在珠穆朗玛峰之上。
千年前引起神仙大战的封神台,重新出现在世界之巅。
翌日,三友宣布,新的封神者是人间的一位青年教师,与三友代劳封神。而上一位封神者叫姜子牙。
10.焦灼
神战爆发以来,华夏的人间中枢保持了极大的克制,除了本土的防御之外,没有对域外任何一个国家发起过攻击。抵御诸神的进攻已经消耗了极大的力量,最高决策者深知此时不宜继续扩大战火,多一个碎嘴的看客,只是多一只苍蝇。
自称深受神眷的山巅之城的米国子民狂热地宣称要主动参与战争,协助伟大的主,消灭不信神的东方异类。这样的声音不仅仅出现在米国,所有信奉耶和华的国家都狂热地向政府施压。
号称无所不通的米国领袖会见梅丹佐,这位领袖在凡人中已算高大,但是在三十六翼的天之书记面前,娇小得像鹰爪下的兔子。
「没有人比我更懂如何同华夏作战……」
未及米国领袖说完,梅丹佐开口打断:「我向神请求赦免他们的无辜,神未应允于我,祂要惩罚彼处。祂要让那地化作火湖,开启末日的审判。」
「神授予你代他行罚的权柄。」
《华盛顿邮报》头版刊登了梅丹佐与米国领袖的合影,凡人第一大强国开始介入神战。
电视演讲上,米国领袖咆哮道:「没有人比我更懂如何打败华夏,我会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你知道的,这是神赐予的权柄!」
翌日,昆仑山向世界宣告:如果华夏遭到神明以外任何力量的打击,那么昆仑会放出弱水,将其淹没。销魂蚀骨,浮毛不过,是谓弱水。
受民意裹挟也主动发动民意的米国领袖还是朝军队下达了命令。饱和式的导弹攻击朝华夏发起。
昆仑山放出所有凤鸟拦截导弹,无数的凤鸟在华夏上空化作灰烬,有的浴火重生,有的就此湮灭,凤鸣之声响彻华夏,闹得诸神心惊。
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亿百姓罹难。
昆仑山震怒,遣共工引弱水淹没米国城市,无数试图阻拦共工的天使、神明,全部湮灭在弱水之间。
魔都,西方联军大本营。
一阵飓风没有任何征兆地刮入,就连神明都只能被飓风裹挟,或沉或浮。鲲以宇宙为海,身躯摇动,便化为鹏。鹏鸟上有白袍歌者,唱:「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大鹏下爪,抓起耶梦加得,白袍人又唱:「嗜欲深者天机浅,嗜欲浅者天机深。」
大鹏振翅,扶摇九天,白袍人唱:「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庄子与鲲鹏飘然而去,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妈祖现身,平息巨浪,
第二位英灵庄周携鲲鹏带走大蛇耶梦加得,解海运之困。
11.救赎
梵音响彻九天,五色佛光照耀无数天地,西天净土佛国——大雷音寺。
释迦牟尼伸手虚捏,无数华光汇聚于手,正是一朵野花。佛陀缓缓开口,如暮鼓晨钟、如凤吟鸾吹,「殿中的是米迦勒,远来贵客,你等可上前一观。」
佛祖尚未说完,殿中早便热闹起来,诸多佛陀菩萨全围着米迦勒,三言两语好不热闹。
「好了,好了。」佛祖清了清嗓子,继续拈花微笑,「既是贵客,看一遍也就是了,何以如此无理?前日东土魔都毁灭,燃灯上古佛圆寂,观音尊者拿他去见玉虚宫圣人,圣人却让我等教化于他,诸位佛祖、菩萨都有大神通,哪个与我代劳,教他一教?」
无人答话,佛祖嘴角微抽。
「我有一法,正好度化于他。」又是观世音,她拎着裙子,踏着天鹅步走到米迦勒身前,朝佛祖微微欠身,「渡人成佛成仙已是寻常,想来老师(原先是慈航,她称元始还是用原来称呼)应有深意。」
「将贵客渡成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岂不大妙?与其留贵客在大雷音寺听我等念经,不若送贵客去今日人间,渡他见一见人间风光,渡他见一见凡人七情。所谓社会实践出真知,正是此理。」
「善哉善哉。观音尊者此计甚妙,正合我心意。」佛陀从八宝莲花座上消失,出现在米迦勒身前,将手中的野花插在米迦勒金色的发间,「贵客在我大雷音寺休息一日,明日便可下山。」
佛祖正待转身离去,米迦勒却出声阻拦,「我是神的造物,凡间污垢不能沾染我身。」
佛祖听完没有停留,转身离去,只轻飘飘留下一句,「阿难迦叶随我去碧游宫一趟,观音尊者与贵客洗洗脑子。」
观世音领命,扭头便将一净瓶的水浇在米迦勒头顶。
米迦勒:「……」
米迦勒念念有词,似想呼唤天主。许久,米迦勒一张俊脸难得显露出了焦急、恐惧与疑惑。
观世音却神色轻松,「既来之则安之。你额前这道符箓是掌教大老爷所赐,等闲揭不开的。」
翌日,观世音以净瓶水为大天使长米迦勒改头换面,换了华夏青年的形貌,又封印米迦勒记忆,送米迦勒入华夏。
英招山。
观世音将米迦勒放在了中学的门口,米迦勒失去了记忆,茫然地看着街道上来往紧张的人群。大天使长即便是改头换面,长相依然俊美。在天使中他是最俊美者,在华夏众生中亦是一等一。
米迦勒靠在行道树上,光影之间的大天使长看着确是耶和华完美的造物。观世音设下禁锢,米迦勒的双腿失去知觉,不能移动;嘴巴也被封闭,不能言语。
站在门口执勤的学生发现了米迦勒,少年人披着「服务学生」的绶带走到米迦勒身旁,「请问您是哪儿不舒服吗?」
米迦勒只盯着他,眼中满是戒备。那名学生见米迦勒没有回答,只好向老师汇报。
翌日,青年教师迈着步子走进教室,在黑板上重重地写下一字:人。
「战争很残酷,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其他各行各业基本停滞,全面转入战争状态,保证前线将士的物资。」青年教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组织上给我分配了一个伤员,由我照料,他行动有些不便,所以会和我一块儿上课,待会我会将他推到最后一排,希望大家谅解。」
少年人总是一腔热血,他们自然理解讲台上老师的苦衷。何况,在他们看来,有罪的是漫天神明。征得学生的同意之后,青年教师将米迦勒推进教室,米迦勒手里还拿着一杯豆浆,一个红糖馒头。
「这也太好看了吧……」「太帅了这……」青年教师听见学生的惊叹,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学生安静。
因为战争,每个教室能容纳学生的人数已经到了极限,在拥挤的教室里推行轮椅并不容易,过道两边的学生自觉地将桌子向后拉,尽可能地腾出过道。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一声「你往后点儿,李老师过不去了」。
青年教师看米迦勒迟迟没有将豆浆开口,便从米迦勒手中拿过豆浆,插吸管,送到米迦勒嘴边,「喝一口吧,总得吃一些东西。」
米迦勒迟疑地看着青年,青年也看着他。米迦勒皱着眉头喝了一小口,眉头渐渐舒展。青年教师见状,走回讲台。
青年打开授课软件,这一课的课题是「信什么?」,标题底下有小小的一行落款,青年教师的名字叫作:李子任。
李子任英气昂昂,口音很重,但是却十分自信,「神明吗?那是很可敬的。但是不要组织,只要关圣帝君、观音大士,能够有今日的成就吗?你们能在这里读书,我能在这里教书,全不靠那些神明。那些帝君、大士们也可怜,敬了几百年,一座桥不曾修,半个人也没有救!现在诸神大战,我请问大家有什么法子活下去?信神呀,还是信我们自己?」
这一堂课算是思想动员,至于动员什么,谁也说不清,或是做提前的准备,今日靠着前线将士不惧牺牲,后方勉强算是安定,但是战争多久、走向为何,全然不知。或许是埋下反抗的火种,有朝一日,神明一定会被这些未曾放弃反抗的凡人扫进故纸堆里。
战争要抽取大量的劳力从事相关工作,课程安排得十分密集,除了原来的课程安排之外,硬生生地在高中课程中加入了机械维修操作这一门课程。
李子任从未与学生说过原因,师生之间是心照不宣的默契,是为了存续,征兵条件或会逐步放宽,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今日或还是学子,来人便有可能变为战士,诸神不接受投降,而他们,也不会选择投降。为了最大限度地支持前线,整个国家机器全效运转,精气神又重新回到每个人身上。校园周边的楼宇被统一规划,安排师生就近入住——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省每个个体通勤的时间。
李子任担心米迦勒久坐不适,便在每个课间帮米迦勒活动身子。下课以后,李子任推着轮椅带米迦勒回家。他们两人都十分英俊,这样的情形如若在战争之前,应当在社交平台上引起热搜。现在的社交平台被国家全面接管,统一播报最新战况。
下午,李子任一边对学生进行线上辅导,另一边则时不时帮躺在床上休息的米迦勒活动身子,他很细心,有时捏捏脚,有时活动活动腿,每三个钟头则帮米迦勒翻翻身,以免生褥疮。
他也担心米迦勒一人躺在床上太过无趣,又翻出许多书给米迦勒看,有伟人著作,也不乏古圣先贤之言,连逗乐消磨时间的亦在其内,凭米迦勒自己去挑。
大天使长即便失去记忆,即便凭借本能,他还是挑选了伟人著作。
夜已深沉,李子任刚刚忙完。米迦勒的房间还亮着,他还在看书。李子任快步走到米迦勒身旁,抢过书,「你该休息了,我不是说了嘛,十一点的时候拉一下铃铛,我会过来帮你洗漱。」
「你这样,好得慢。做了检查,排除了器质性病变。」李子任把书放回书柜,又倒了杯水放到床头,「晚上渴了喝。」
李子任坐到米迦勒身旁,将他扶起,又打了一盆热水。温热的水正好浸没米迦勒的脚背,毛巾的触感很真实,与伊甸园中虚妄的温暖完全不同。
李子任端着水盆走出房间,轻飘飘地说:「这样好睡一些。」
虽然失去了记忆,大天使长还是流了眼泪。李子任搬了一张钢丝床,与米迦勒一个房间。这一晚米迦勒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
又是清晨,李子任醒得比米迦勒更早,他买了豆浆和两个鸡蛋,算是米迦勒的早餐。这一次没有等李子任来插吸管,米迦勒自己便开始喝了起来,他渐渐地信任眼前这个青年。白天的课程依旧很忙碌,李子任今天还有一门思政课,叫「谁是最可爱的人」。李子任注意到,坐在最后一排的米迦勒也在听着。
下课,李子任决定为米迦勒做点吃的。他在厨房折腾了一阵子,弄了一盘的糖油粑粑。吃第一个的时候,米迦勒被烫到了,李子任在一旁嘲笑他。
第二个入口,失去记忆的大天使长好像很惊讶,他又吃了第三个。米迦勒鼓着腮帮子,吃着糖油粑粑,李子任则在一旁看着,眼中含笑。李子任想:若是一年前碰上他,我大概可以当个爱豆的经纪人。
夜晚还是那样,李子任将米迦勒照顾得无微不至,在替米迦勒洗澡时,轻声嘱咐:「闭好眼睛,洗发水进去要疼的。」米迦勒晚上睡得很香,第二天李子任看见他流着口水。
除了课堂与线上的课程以外,实践课程也被纳入授课规划中。李子任今天带着学生去工厂,学习机械。与大中城市不同,英招的工厂有些自动化水平还有待提升,学生难免要出些力气。一个工人带一个学生,整个工厂会放慢生产速度,为学生授课。
米迦勒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厂,不由出神。这些工人之间配合无间,他们谈笑几句,或是家长里短,或是咒骂诸神应当毁灭。偶有疑惑,也很快被彼此的鼓励而消解。
战事十分激烈,三友至尊也亲自下场,老子在津城外一气化三清,独斗盖亚与乌拉诺斯。整个华夏大地上战火纷飞,诸多古神也各自协防人间军队。
一月之后,天使军奇袭英招山。
12.堕天
天主找到米迦勒所在,耶和华以大神通送天使军奇袭英招山。
又是圣光所构成的光雨,只是这一次的光雨比那日魔都的更大、更急,一如四十日的大洪水一样,似乎要把整个世界埋葬。光雨就如同子弹一般,云端之上全是机枪,整个英招山的大小建筑全是被光雨所击出的孔洞。肉体凡胎则更难抵挡,在瓢泼光雨之中片刻,便只剩一具骷髅,血肉全部被光雨溶化为熔金色的黏稠液体。
这就导致了军队无法正面与成千上万的天使作战,而这些天使依靠着光雨的庇护,肆意进入楼宇屠杀。虽然大多数的人都躲进了已经建设完毕的人防设施——足以在核战中保护生命的地堡。但是还有相当一部分的民众因为撤退不及还在地面。而就此刻的战局,不用多久,地堡也会沦陷。
加百列又在云端吹响了号角,「光之子啊,走出遮障光明的黑暗屏障吧,到主的宝血之下,祂将为你解脱一切禁锢。」
炮声和加百列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加百列的声音却还是清晰可闻,没有被模糊一个音节。即便是在地堡之中,加百列的声音还是如同惊雷,炸得米迦勒浑身战栗,无数的画面涌进他的大脑,观世音加在他脑中的禁锢正在不断受到冲击,这位大天使长正在记起他在伊甸园中的一切。
李子任很担心,他站在米迦勒身后,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捂着米迦勒的耳朵,「别怕,别怕,我在呢……外面有子弟兵,他们会保护这里的所有人。」
米迦勒双手紧握,抬头看李子任,「他们……守不住的。」李子任十分震惊,米迦勒竟然开口说话了,也似乎是要证明米迦勒所言非虚,撞击地堡大门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李子任一边捂着米迦勒的耳朵,一边朝身后大喊:「撤,再往里头撤!民兵留下!跟我一起守在这!」
人群受了巨大惊吓,但还是控制着情绪往后退,可以听见,队伍中每隔五十人左右都有一个人极力维持着秩序,「相信组织!相信组织!」
民兵在李子任身后列队,不论是枪械还是预备用以同归于尽的武器,都已经在他们身上。这条路,是死路,对他们如此,天使亦然。
轰然一声!
地堡大门被圣剑破碎。加百列逆光站在地堡门口,身后散发着圣光的翅膀照耀着地堡中的每一个人。圣光似乎被赋予了生命,它们并不照射在地上的砖石,它们的目的地是米迦勒。
无数的圣光飞速地撞入米迦勒的身体,消弭着道祖的符箓。李子任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言不发。
十天前。
又是一天下课,李子任推着米迦勒路过战争前的一家餐饮店,米迦勒看着招牌上大大的「李氏红烧肉」几个字,不由双眼出神。
李子任无奈轻笑,「你想吃吗?」
米迦勒点头。
李子任无法,只好掉头去买菜,为米迦勒做李氏红烧肉。李子任在厨房忙碌,米迦勒则在一旁静静看书。
「靠!」李子任切破了手。
米迦勒放下书,自己转着轮椅去替李子任拿创可贴。李子任见米迦勒笨拙地驾驶着轮椅,既感动又无奈,他走到米迦勒身边,接过创可贴,贴好。
「你再看会儿书,马上就好了。」李子任看见米迦勒看的书,发现是李德胜传,笑了笑,「你看他的传记,吃他最爱的红烧肉,也该学他一样的志向。」
米迦勒缓缓点头,心想:我会。
饭桌上,红烧肉上桌。米迦勒伸手,夹了第一筷子,给李子任。
李子任沉默片刻,缓缓道:「明天我请假一天,带你去看看他的故居。」
夜晚,李子任打好了假条,理由也很充分:带伤员去接受教育。还是米迦勒床边,李子任替米迦勒擦好腿,准备去钢丝床上休息。
李子任扭头,米迦勒却拉住他的手。李子任看着米迦勒,米迦勒向床的另一边歪头,示意,你也睡这里,钢丝床,不好睡。
「没事,我睡相不好,我睡这里你不好休息。钢丝床也很舒适的。」
米迦勒摇头,嘴巴做出「zhi」「ya」的口型,意思是你骗谁哦,肯定不好睡。李子任无法,只好躺在米迦勒身边。
这一夜米迦勒做梦了,梦中是李子任死在他身前,满天光雨灼烧着整个英招。
米迦勒惊醒,李子任也醒了,他很快倒了一杯水给米迦勒,然后郑重地向米迦勒说:「我们会赢的。」既像安抚,又像承诺,或说是一个无比自信的智者作出的预言。
米迦勒身后的翅膀缓缓张开,圣光像是被安抚的宠物,安静地栖息在大天使长的翅膀之上。觉醒之后的米迦勒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却比那日魔都之上更加光辉灿烂,似是天主为了弥补这位大君。
大天使长的威势非同凡响,他转过身,注视着李子任的那一刹那,好像整个世界的时间都被暂停。他们俩落入了时空的罅隙之间,他们谁也没有开口,却在刹那之间又说了千言万语,进行了无数次辩论。
米迦勒面对李子任高举圣剑,「我们会赢的。」
民兵闻言,直接对准米迦勒,随时准备开枪。
李子任却笑着做了个口型:zhi ya。
大天使长微笑,随后转过身,面对加百列朗声道:「我!光之王子!我的名从此不再奇妙!圣光亦不配照耀我身!我将呐喊人民之名,以众生为我唯一的父,将赤旗插上耶路撒冷!」
加百列闻言色变,他举剑对准米迦勒,圣父、圣子、圣灵站在其后,为其披上无上荣光,为他赋予神的威势。
李子任走到米迦勒身边:「我们亦有三位一体,叫作『工』『农』『兵』。」
米迦勒乳白的翅膀在刹那间变成血红。科学院在远程支持,最强英灵被短暂唤醒。英招山上那位英灵终于缓缓出现在米迦勒与李子任身后,红光在刹那间吞没了圣光。
……
米迦勒抱着被冲击波震晕的李子任,两张巨大的翅膀缓缓合上。米迦勒舍弃了天使的形貌,他又变回了观世音替他伪装的形貌。
李子任缓缓睁眼,米迦勒的笑脸映入眼帘,从前的大天使长笑道:「英招中学保安队长,李灼。」
2027 年 11 月 7 日,大天使长米迦勒堕天,加入华夏阵营,炽天使加百列伏诛,七万天使军湮灭,英招保卫战大获全胜。三友赠予封神者李子任封神榜、打神鞭。
13.疑云
英招山一战,天使军损失甚巨,加百列湮灭,米迦勒更是背弃耶和华,转身站在了一个凡人身前,西方联军第一次出现了松动的迹象。次日,天主在层云之中现身,祂高举右手,示意耶和华将继续支持这场战争。他们似乎被一股力量驱使,不计得失、不知挫折。
华夏神明、英灵、人间中枢最高会议。
李子任与米迦勒刚一走进会议室,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除了三友至尊,古神中的昆仑西王母、玄圃天宫颛顼、休与山帝台悉数到场;弥勒佛祖与观世音则是大雷音寺的代表;老子难得换上了一身正经道袍,道袍上纵横的织线,即是苍莽大道所在;元始难得没有显出万丈庆云;阐教之主第一次收敛了他的无边道法;西王母嗅着猫薄荷,露出难得的惬意神情。
李子任悄悄环视一周,一边是强大到足以劈山断海的强大神明与英灵,一边是运筹帷幄治理人间的当世人杰。这场会议的参会人员,足以决定人类与诸神的命运。
李子任隐约有一些期待,他知道,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或许都能在这场会议得到解答。自己由何成为封神者,封神者要做什么,这诸多疑惑,都应该能够在今日得到答案。
米迦勒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伏在李子任耳旁悄声道:「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将追随你。」
坐北朝南的尊位上,是华夏的七位大长老,其余诸神、英灵分在两遍,形成了一个圆圈,李子任与米迦勒被放在圆心,完全被孤立在正中。
超过预定时间半个钟头了,会议还未开始,会议现场十分安静,除了通天时不时嘟囔一句「迟到没有公德心」。李子任心中暗道:「迟到这么久,无组织无纪律。」又过了半个钟头,通天终于忍无可忍,趴在桌上睡着了。
此时,最后一位与会者姗姗来迟,拖着巨大的蛇尾缓缓走进会议室。
来人是女娲,在这位华夏的大地之母,传说中一日七十化,补天造人,斩鳌而立四极的强大神明前,一切形容词都显得黯然失色,她周身荣光灿烂,连神明都不能直视。在神战爆发之初,她也是被华夏凡人寄予最多愿望的神明——没有一个母亲会坐视自己的孩子任人屠戮。但是女娲既没有对华夏诸神、众生许下任何承诺,也没有对西方联军有过任何警告,似乎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李子任在见到女娲的一刹那,便第一时间环视四周,除了他和米迦勒,所有人对于女娲的到来没有半分意外。
李子任知道,这位母神长久以来的静默,或许也在今日要揭示的封神计划之内。
「诸位久等,是我的罪过。」女娲忽地出现在通天身旁,捏了捏他的脸颊,「来的路上去西方诸神联军军阵看了看,故来晚了。」
女娲不等其他人答话,便祭起山河社稷图,咬破食指,甩出神血滴入山河社稷图。
山河社稷图飞速旋转,首尾相衔似大蛇一般将整个会场盘绕其中,随着山河社稷图逐渐透明融入会议室,无数画面映入李子任与米迦勒双眼,从混沌未明到宇宙初开,从星辰诞生到归于寂灭,山川百兽、花鸟鱼虫,世间万物全在瞬息明灭,所谓内藏寰宇,即是如此。
女娲在原地消失,又缓缓出现在李子任与米迦勒身边,她盯着米迦勒的双眼,「能做如此选择,果然造化非凡。」
话罢,她便不再看李子任与米迦勒,只掐了个法印,笑道:「我施法已完,诸位已在山河社稷图中,莫说是西方甚么耶和华要窥探此处,便是紫霄宫中那一个,也观不明、听不清。」
元始闻言,即从怀中取出戊己杏黄旗,与老子、西王母、颛顼、观世音所持的其他四旗正好成五方之位。五旗齐聚,竟隐约在这小小一间房中又撑出了无数宇宙。
「生而弗有,为而弗恃。」老子看向李子任与米迦勒,一抖袍袖,祭起太极图,为山河社稷图的结界做最后一次加固,「两位小友,而今封神大事,全在你两人。但凡有问,今日座中无人不答。」
米迦勒看了李子任一眼,眼中似有担忧,李子任却微微点头,示意不用担心。李子任昂首向前一步,似乎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宰,「诸神能够在天际行走,我族军队却在各个交通要道不断聚集。」
不等李子任说完,首长便开口说道:「对于这件事,你有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完成之后,一切都会向好。在这片土地上,人民再也不会任由任何势力踩在头顶了。」
李子任得到回答后,向首长鞠躬致意,这个花甲老人承受了任何一个凡人都难以承受的巨大压力。米迦勒见状,也学着李子任的样子鞠躬致意。
李子任继续开口,向诸神问出第一问:「神战爆发的原因是什么?」
元始缓缓起身,右手一挥,无数幻象在会议室中显现,从古至今,所有垂于竹帛的大战都一一展现。元始皱眉道:「是天意,或照你们的话说,叫历史的必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李子任叹了一口气,似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再次发问:「神明是什么?」
西王母伸了个懒腰,笑道:「我们也不知道。或许再给你们几百年、几千年,会有人类可以解答诸神的疑惑。」
李子任长舒一口气,似乎有些恼火。米迦勒悄悄走到李子任身后,开始替他捏肩。通天见状,坐到元始腿上,扭头看着元始。元始一边替通天捏肩,一边道:「我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倘若非你所要的答案,那是我等确也不知。」
「小友莫急,我们确实不知神明为何,你族之中曾有先贤问天,他当日所问,与你今日所问却是一般。『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当日他问起,诸神无言;今日你问起,还是一般。」老子双手在空中轻画了个圆,圆中是凡人从古至今的进步历程,「『人猿相揖别』到今日怀中揽月,小友与其问神为何物,不如先问凡人如何。」
通天将橡胶充气剑丢在空中,在橡胶剑身上显现了从独木船一直到今日的太空飞船,幻象消失,又出现了这次神战诸神作战时的场景。通天一只手撑着下巴,朝李子任笑道:「你还不懂吗?」
李子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发问:「你们的生命是否有尽头?」
天帝颛顼笑道:「夏虫不可以语冰,亦是你族先贤所说。我等所见,是四海浩瀚,俱成平陆。至于我等是否时日有尽,我却可与你说。有,即便是神中至尊,亦是岁月有尽。」
「彼时混沌未明,我等在鸿蒙中睁眼,万般仍是寂静。」老子缓缓开口,开始叙述任何一个凡人,乃至许多天神都未曾见过的景象,「老师与我三人传道,我们似有所得,却好像又被局限一处。」
通天接过话,继续说道:「老头子常说一句『天道如此』,我与两位师哥向他问道,他回答得连我三人也听不甚清。
「倘若论起个体来说,神明强大到凡人难望项背,但是若以族群来说,神明是弱小的。凭借无往不利的强大肉体,我们不必去探究任何规律。」女娲一甩蛇尾,手掌上凝聚起一片璀璨,她继续说道,「你看,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中可以凝聚光芒。所谓心动力至,或是如此。」
观世音缓缓掏出一个手机,摆在桌上,「你们正在逐渐地变成神明。」
李子任忽然握住米迦勒的手,米迦勒侧身看他,李子任很兴奋,于是米迦勒也握紧米迦勒的手作为回应。
李子任缓缓开口,说出自己的猜测,「神明没有自己固定的形体,或者说,你们使用什么样的形体,取决于你们想披上什么样的外壳。」
似是回应他,女娲在刹那间变换了无数躯体,最后又以被众人熟知的形貌站在原地。这意味着人类所有对神明的了解,或许都只是漫长历史中被数次改编的故事,关于神明的真相,人类未曾了解片刻。
李子任继续发问:「神明,作为生命,是否有繁衍的能力?」
西王母定睛看着悬浮在空中的素色云界旗,艰难开口回答:「是。与一切你们凡人所说的生命都不同,神明不能有自己的子嗣,神明只能创造。」
女娲又捏了个泥人放在地上,「取决于创造者的意愿,造物的能力或大或小,都只能继承创造者能力的一部分。」
李子任补充道:「神明不能通过族群的繁衍进化。于族群来说,神这个族群,在某种意义上是低等生命。」
李子任看了一眼米迦勒,马上又道:「神明也会死亡,即便这一过程很漫长,但是终将归于寂静。也就是说,神,终将灭亡。」
「是了,我等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全部归于星海,变成不可见的颗粒悬浮宇宙。」通天踱步到李子任身前,「『物质不灭,只是粉碎。』这是在座诸位的共识。漫长的生命足以令最强大的神明感到疲倦,我们期待神隐到来。」
这次开口的不是李子任,而是从前的大天使长,如今英招中学的保安队长,「有人坦然对待,有人则畏惧这一日的到来。是吗?」
元始还是板着脸,「混沌未明,清浊未分。老师理定清浊,宇宙开辟,无数天地由此而生,无边星海遥遥无际。」
「不论是我等还是西方诸神,都依靠清气延续岁月。然清气有数,一日少过一日,终归是要有此一战。」
原来这就是必然,神明么,也跳不出生存所需。米迦勒心想。
李子任心中还有疑惑,一个必须得到解答的疑惑,「英招山保卫战,我见加百列浑如一具傀儡。」
「李灼,也就是他。」李子任看了米迦勒一眼,又拉紧了米迦勒的手,面对诸神,继续问道,「他告诉我,加百列不是那样的。」
「神战至今,湮灭的神明不计其数,为了延续生命,却更早消亡,到现在浑如傀儡,不记损失地继续战争。这,合理吗?」
李子任的这个问题终于迫使诸神沉默,许久之后,老子才说出了神明的猜测。
……
这一场问答,被后世称作「凡人之问」。
翌日,封神者李子任携同英招中学保安队长入冥府,执行一号任务。
14.一号任务
「幽幽黄泉路哎,忘川水引渡哟。」艄公哼着小调,迅速抽起船篙,又飞快将船篙插入水中,「对岸幽冥府哎,你道是何处哟。」
不论艄公多大力气下船篙,水面上始终清圆平静,半点涟漪也未曾泛起。船头站着两人,正是李子任与米迦勒。小舟四周一片漆黑,米迦勒所散发的圣光也只能照到丈许范围,多一步都不能。
李子任看着米迦勒俊美的面庞,不由笑道:「等战争结束,送你出道好不好?」
米迦勒瞥他一眼,「表演发光吗?」
「倒也不是不行,你的粉丝肯定很多,他们会说,他会发光的!」李子任轻叹,「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会信奉任何神明。我信奉芸芸众生,便如那日在魔都孙悟空与杨戬同你说的一般。只是见了你以后,觉得有个把天神做朋友,也很不错。」
李子任眼中坚毅非常,「于战后的世界,我想了很多事,要带你去做。」
米迦勒张开血色双翼,红光渐渐笼罩小舟,黄泉忘川之上也渐渐有了温度,「按西王母所说的路程,此处离冥府不远了。」
李子任被米迦勒提醒,终于顾不得那一点半点的情绪。他俩此来是要到冥府之下,十万鬼窟之中。
小舟又行进了十来分钟,终于靠岸。在靠岸之前,不论是李子任还是米迦勒,全然没有察觉。无声无光的忘川水,连米迦勒这样强大的神明都只能点亮丈许范围。忘川,这个在小说画本中常常出现的地名,足以让任何神明畏惧胆寒。
两人上岸,抬头望去,是一个深不见底、宽有百丈的巨大洞穴。战靴将一踏上岸,米迦勒就感觉到了一股寒气侵入骨血,心脏的跳动开始变得迟缓。李子任察觉到了异常,他抖开离地焰光旗,抵御寒气。
李子任看着静谧的冥府,阴风阵阵袭来,倘使没有老子付与的离地焰光旗,便寸步难行了。在这种情境下,李子任竟笑出了声,「我这一生,算是见了些难得景象。只是忘川太冷,不然也该下去游一回。」
米迦勒闻言轻笑,两人并肩而行,李子任轻哼歌儿:「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两人才踏入冥府第一步,便被眼前的景象一骇。厉鬼哀号,血水倒灌,没有路,也没有光。不论是道者符箓还是佛陀佛光,都未曾到过此处,这是被诸神遗忘的角落。脚下踏的也不是岩石,腐烂的骷髅散发着恶臭,黏稠的腐败物遍布洞穴,竟似在偌大的冥府中铺了软红万丈。
李子任看了片刻,神色却愈发坚定,「走吧。人间的不平事还在,地狱便渡不空。」
磅礴正气,又岂惧恶鬼?李子任一路前进,半步不停,任凭厉鬼在两旁哀号,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米迦勒一双血红双翼偶尔翻动,无数的红光在他俩周身飞舞。厉鬼触碰到红光,便似太阳炙烤一般,刹那化作烟尘。
冥府第一次被搅动。
两人在冥府之中走了一夜,终于见到了冥府的主人——后土。
后土是一座石像,石像的脸上看不出悲喜,连眼睛也未曾睁开,与冥府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后土浑身也布满了腐败物,唯一特殊的只是左手食指向下指,右手平摊。
李子任走到后土身前,朗声道:「后土!我奉三友之命,来请你践三千年之约!」
没有回应。
「后土!请践三千年之约!」
后土石像中飞射出无数白光,飞速在冥府之中流转,刹那之间,整个冥府再没有一点声音,原先哀号着的厉鬼全部匍匐在地,只剩后土石像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冥府之中回荡,「我开此门,千万厉鬼涌入人间,又当如何?」
李子任坚定非常,「我族英灵严阵以待,死守鬼门关。」
后土不再回应,片刻后石像破碎,组成了一道古朴厚重的石门。
米迦勒看了一眼李子任,李子任点头。
高大俊美的青年振翼而起,手中仙剑名唤「诛仙」,所谓非铜非铁亦非钢,心念所至,无所不破。一剑斩下,石门破碎。无尽冤魂厉鬼呼啸而出,连同冥府中的恶灵一道飞出,至往昆仑山下鬼门关。
冤魂厉鬼全数脱离冥府之后,阵阵仙乐、仙气氤氲从石门之中爆发。浩荡仙气弥漫整个冥府,万仙阵中截教万仙全数复生。
「我等复生,正该去碧游宫见过老师,听他老人家吩咐。」
「封神大计,一朝而已,不枉我等三千年苦等。」
「哈哈哈……」
李子任与米迦勒被截教群仙晾在一边,过了许久,才见一绿袍道姑笑道:「老师已待多时了。请两位小友与诸弟子尽早上山。」
截教弟子见龟灵圣母发话,便不再啰唆,与李子任、米迦勒一道出了冥府。忘川之畔,一身深蓝运动服的共工见众人出来,笑道:「诸位闭目,我借水力送各位回昆仑,只片刻就到。」
昆仑琼台,万仙聚会。不论是阐教还是截教,就连当年投入西方的两教弟子亦悉数在场。
元始天尊顶上现庆云万丈,云中璎珞金灯不绝,照耀昆仑之巅,手中盘古幡翻滚不止,搅动九天。
后土神神隐,封神者李子任放出万仙阵中阵亡截教群仙的同时,无数恶鬼也借机冲出冥府,窥视人间。
15.守夜人
「冤魂厉鬼被弱水带往冥府,经过后土千百年的净化之后,再由建木遍布幽冥的根系回到人间,完成轮回。」
……
昆仑山下,弱水河畔,鬼门关前。
无数冤魂厉鬼嘶吼哀号,强大的怨气让弱水流动得愈加缓慢,连时间都被静止了。他们争先恐后地奔袭人间,却在鬼门关前被一个男人挡住了步伐。这些恶灵的灵识即便是被怨毒控制,失去理智,但扼守鬼门关的这人,还是让他们望而却步。
一人,凝视着从地狱深渊而来的冤魂厉鬼。
诸恶,怨毒的目光紧盯着浩气盈身的男人。
「但令身未死,随力报乾坤!」男人举起佩剑,指向群鬼诸恶,「吾有一气,称作浩然!在此却敌,吾何患焉!」
磅礴浑厚的正气在鬼门关下震荡席卷,正气所至,群鬼化作飞烟。
一人,便令千万厉鬼却步。
「给老子闪开!杂碎!」身躯庞大的恶灵一路走来,无数在他脚下的恶灵全被碾碎,化作滋养他的美食补品。
安禄山肉山一般站在千万恶灵之前,与文天祥遥遥相望。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浓厚黑气,是十万鬼窟最深处的浊气,连神明也不能触碰。
「涂炭生灵,岂敢在我面前安坐!」文天祥一剑划出,正是天地正气所聚。
安禄山应声而倒,庞大的身躯从腰部断为两截,散发着浓重恶臭的黑血从他身体中喷出,连恶灵都被腐蚀。
「啊哈哈哈!小子!老子今日便拆了你的骨头,看看它有多硬!」安禄山被斩为两截的身子慢慢聚合,在聚合的过程中又吸收了许多恶灵,他的身躯越来越大,直比先前翻了一番上去。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文天祥展开长卷,吟啸长歌,「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随着文天祥的吟唱,愈来愈多的英灵出现在他身畔。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赤兔马打了个响鼻,前蹄抬起,武圣笑道,「义不负心,忠不顾死。」
刘备推着诸葛亮缓缓而出,诸葛亮羽扇一挥,「鞠躬尽瘁,死而未已。」
关羽驾着赤兔马到诸葛亮身前,「大哥!丞相!」
刘备与诸葛亮还未答话,鬼门关上便有一人大喝道:「吾乃燕人张翼德!」三人闻言,相视而笑。
白衣人仗剑,饮酒,丢掉葫芦,唱道:「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远远又有人唱和:「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一个接着一个,狼烟夜举,这个民族的守夜人便在此刻,以魂魄血肉,铸成了一道新的长城。
英灵很多,力量很强,但是厉鬼恶灵更多,他们生前或许无辜,但因由战争、疫病,冤屈而失去灵识,已经确实成了世上凡人最大的威胁。诸葛亮知道,英灵与恶灵之间的战争,结果一定是英灵惨胜。
往后人间诸事,他们很难再管。
赤兔跃起,武圣先行冲入敌阵。丈八蛇矛、双股剑,刘备与张飞紧随其后。
似乎还是当日桃园。
……厮杀,不论是英灵还是恶灵,都在交战中湮灭,抹去曾经存在的最后证据。
鬼门关一战,华夏英灵齐聚,英灵大将军率大军驰援,厉鬼恶灵全灭。
- 阵法
「你二人过来,我有话吩咐。」元始闭目,这位道尊微微叹气,已疲倦至极,「神战以来,诸神疲敝,清气损耗之巨,已难恢复。如再不设阵,补全结界,必受掣肘。」
通天也难得正经一回,正色道:「西方教讲天人五衰,那是三尸未斩之辈才有的苦恼。只是诸神之中,能斩三尸得道彼岸的却是少数。我与两位师兄虽暂无碍,双拳也难敌四手之数。」
「此物最可防身,往后奔波少不得要用。」老子脱下金刚琢,付与李子任,「前日你二人唤醒后土,解放通天师弟座下弟子,如今诸事毕备,胜负如何,全看人为。」
李子任接过金刚琢随手戴上,朝三友问道:「那天的会议,首长与三位道尊只委托我与阿灼前往冥府解放在万仙阵中阵亡截教群仙,却并未说明原因。」
通天还是按捺不住,朝元始丢了一颗柠檬糖,笑道:「以华夏大地为阵,重设万仙阵。」
元始剥开糖纸,吃下柠檬糖,「立五方旗于五方,由我三人为阵主。」
「再在万里黄河上摆下九曲黄河阵。」老子见通天没有给自己柠檬糖,笑骂,「小师弟再如此偏心,我便打你扁拐。」
米迦勒闻言,沉吟不言,李子任却继续问道:「他们避开阵法,又当如何。」
通天哈哈一笑,「避不开的!我阵成日,便沉默万法,百无禁忌。任何等神仙,也只能凭一双脚跋涉,便是三尺,也飞不起来。」
老子抖开太极图,华夏大美山河浮现其上,人间军队动向,全在图上对应,「当日你问为何大军集结于交通要道,这便是答案。」
「尔等凡人的力量,也让诸神瞧一瞧罢。什么原子弹氢弹,不要怕,打出去,你打得越多,诸神顾忌便越多。」元始难得露出微笑,他示意通天坐到他身边,「你打得少,他们顾忌便少。」
不等李子任开口,米迦勒抢先问道:「子任的打神鞭,打得了西方之神吗?」
此刻米迦勒最担心的,是李子任无法保护他自己。
通天看也不看米迦勒,朝李子任笑道:「你的打神鞭与小姜的不同。他那鞭子有许多人打不得,你这鞭子上有《宣言》,我三人亲手所刻,没什么是打不得的。神战以来凡是我等门下阵亡,真灵便都汇聚此鞭,助你到时抽抽那独一之神。」
通天先行走出玉虚宫大殿,唱道:「要到天河拭剑,把星月挑落,也请人间看一看天上颜色。」
元始不理通天,只将杏黄旗付与米迦勒,「你二人将离地焰光旗交与慈航,另外三旗亦有大神通者扼守四方。杏黄旗本应留在本阵,但阵法一起,西方诸神必来破阵,此旗放在你处,却更稳妥。」
李子任深吸一口气,「我们有多少胜算?」
老子闭目沉吟片刻,「算不得,亦算不出,你此次要封的神,只有一个。胜算几何,不敢轻言。」
米迦勒走到李子任身边,悄悄说了一句:「今夕何夕,生死无忌。」
李子任歪头看着米迦勒,「嗯?奇了,你这大天使长入乡随俗,学得倒是很快。」
「要不然,我换一句?」米迦勒笑着看向李子任,「我来此方,是来当李子任的守护天使的。」
李子任:「呸!」
通天:「不要脸!呸!」
元始:「呸。」
老子:「????」
元始走到李子任与米迦勒身前,笑道:「玉虚宫现在是我师兄弟三个的时间了。」
李子任这边告辞还未说完,老子便抖动太极图,将李子任与米迦勒送到南海观世音处。
观世音正在打坐,她看见米迦勒,「哟!贵客!」
米迦勒退后一步,双翼现形,左翼将李子任护在其中。观世音不解,难道还要打?没被渡化?
米迦勒猛地一挥右翼,烟尘大作,扑了观世音一身。然后,他满意地走到观世音跟前,拿出离地焰光旗,「给你的。」
观世音一边咳嗽一边接过旗子,嘴中还在嘟囔,「乖乖,这哪里还是大天使长。」
潮音洞中,千手法相再次显现,慈悲相、怒目相诸相在刹那变换成千上万次,观世音手中的离地焰光旗放无数青莲,照耀万丈,阴阳五行,全凭持旗者心意。与此同时,昆仑山西王母持素色云界旗,魔都废土孙悟空、杨戬、哪吒持青莲宝色旗,冰城颛顼持控水旗,设四极阵脚。
三友走到一处,各自伸出右手,划破食指。
老子之血,缥缈无形,混沌无色。元始之血,黑白交融,浑如大道。通天之血,千般颜色,万种华光。
三友之血融为一滴,这滴血由玉虚宫落下,飞入人间之际即化作一场大雨,覆盖整个华夏。
雨不大,似春雨。
润物细无声,摆阵法于无形。
万数仙人从昆仑山奔赴各个战场,直接编入人间军队,受人间中枢统一指挥。
以整个华夏为阵,众生为守阵人的第一大阵,成了。
华夏众生既是守阵人,亦被阵法守护。
17.审判
万仙阵成,西方诸神从云头坠入地面,神战终于进入了焦灼僵持的状态。
奥丁缓缓从混凝土坑中爬起,精致的礼帽已经破损不堪,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我手中所放出的灿烂之光,既是对此处生灵的裁决。」奥丁高举右手,闭目又睁眼,洞穿一切的慧眼找到目标,冈格尼尔其中蕴含七色华彩,奥丁怒极之下出手,「破碎吧!」
世界树足以撑起九界,冈格尼尔也足以击破任何目标。
这一次,冈格尼尔的目标是山城。
「来得好!」猴王大喝一声,法身即起,万丈巨猴将山城护在身后,「且试试你孙爷爷的金刚铁骨!」
「当!」黄金甲破,猴王踉跄,被破了法身,山城危矣。
奥丁看着手中的冈格尼尔,又抬头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山城,不禁摇头叹气,「何必执着?」
「为正道!」猴王翻了个筋斗,高高跃起。星辰环绕之中,金箍棒悍然伸长!
铁棒自天际落下,直如流星飞火一般。重重一击,正落在奥丁天灵盖上。神王的头顶缓缓流下金色的血液。
「该死。」奥丁将金箍棒丢到一旁,暗自凝聚神力,他缓缓将冈格尼尔掷出,「击碎他们的莲华罢。」
猴王知道这一击很难躲开了。
米迦勒出现在猴王身前,将金刚琢祭起。此物乃是老子西出函关,化胡为佛之宝,其中功德莫大,水火兵器一概不惧。任你何等宝物,也不能脱离这一圈之中。
冈格尼尔应声消失在金刚琢中。
「走!」猴王缩短了金箍棒,他穿黄金甲,抓在金箍棒尾,飞快地冲向奥丁,「吃俺一棒!」
未到奥丁身侧,猴王便停在半空,遥以铁棒抡向奥丁!
奥丁以手托住铁棒,向后退了数步。随后抓住金箍棒的右手高高抬起,往下猛地一摔。
金箍棒没有跌落,无数冒着金光的身影在天际闪烁,正是猴王分身之法。无数猴王将奥丁围在正中,以肉体相搏。弗丽嘉与托尔见奥丁苦战,正欲相助,便被米迦勒拦阻,斗了起来。
华夏火箭军第三基地指挥部。
「可以发射了吗?」军人问道。
「可以了。」李子任回答。
拖着尾焰的长缨 41 弹道导弹快速地冲向战场。人类最强的战争兵器第一次展现在神明眼前,犹如创世般强大的力量在战场中心绽开,象征毁灭的蘑菇云升腾而起。
米迦勒从高空掉下,戊己杏黄旗散发出温柔的金光,将他笼罩其中,这个东方道尊的法宝认可了西来贵客所做的一切。
猴王躺在原地喘着粗气,看着身旁已经化作焦炭的奥丁,他用力清了清嗓子,「tui!」
原本应当于诸神黄昏陨落的阿斯加德主神奥丁,提前陨落在华夏大地上。弗丽嘉与托尔重伤。
华夏社刊发评论员文章:当朋友还是当豺狼。
文章指出,英雄的华夏人民从未被历史上任何困难压倒,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所谓神战,也会被载入史册,作为英雄人民必将胜利的最好佐证。
文章强调,世界上看着的、想着的、意欲浑水摸鱼的任何组织或个人,都擦亮眼睛,竖起耳朵,看清楚、听清楚、想清楚,不要利欲熏心、利令智昏、鬼迷心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谓「核弹高置昆仑巅,摧尽腐朽方释怀」,华夏人民有能力有信心挫败一切阴谋诡计、武力胁迫。华夏人民是不信邪的,美酒已备好,请朋友们于胜利后一道品尝。
翌日,碧游宫下发法箓《截教祖庭碧游宫关于变更万仙阵名称的通知》。法箓指出,阵法命名要适应新形势、拥抱新变化、接受新思想。
「万民阵。」李子任替米迦勒梳理被烫伤的翅膀,摇头笑道,「通天教主竟然给万仙阵改了这个名字,想来组织应是要连夜加急吸收他了。」
米迦勒闻言也不答话,只又轻摇了摇翅膀,「再撸一下。」
李子任乐了,又替米迦勒梳理起来,「怎么跟猫似的。」
米迦勒盯着他,半晌道:「喵。」
万民阵的完成极大程度地改变了战争的形式,再也没有天降奇兵,华夏中枢提前命令军队扼守交通要道的指令抢占了先机,战场后方的人民再也不用担心会神明从天而降,将一切归于毁灭。
福祸所依,当奥丁寂灭之后,梵天宣布加入西方联军阵营,天使中也出现了一支无视万民阵束缚的军队。
耶稣降临魔都废土,向世界宣告,将在此建立神的国。
所谓审判,刚刚开始。
18.大道兮度群迷
大雪封天,冰城中的百姓已经全数撤离到中原地界,颛顼以控水旗将整个冰城冰封,厚重的冰城之下,玄圃天宫之主正在维持万民阵的北方结界。
一滴,一滴,一滴。极寒之下未曾被封冻的液体缓慢地汇聚成人形。
颛顼没有睁开眼,「来了。」
共工拍了拍因极寒覆在身上的霜冻,「天帝陛下果然心系万民,当年绝地天通,如今更是独自坐守此城。」
「随你去说罢。」颛顼睁开眼,起身走到共工身边,「总好过为了凡人撞不周山。」
共工瞪了颛顼一眼,见颛顼不理他,便高举双手,催动体内无限神力。
昆仑山下的弱水开始倒流,继而挂上天际,一路从极西之地奔向冰城。纯黑的液体在冰城外繁复环绕,不留下一点空隙——任何人想要进入冰城破坏阵法,都必须越过弱水屏障。
共工的身体已经开始液化,他每次开口都会有清澈的液体滴在地面上,「这般操控弱水,即便是我也不能持久。我清气耗尽之时,便是弱水淹没冰城之际。」
「到时大战如未结束,你还在此地,便得与我一同归入山海,从此消散了。」
颛顼笑道:「神隐嘛,自绝地天通时便做好准备了。只是没想到最后是与你这滑头一同消散。」
……
梵天、毗湿奴、湿婆三神站在封神台上,无尽神威在此朝下倾泻。
湿婆踏着舞蹈,刚柔并存,轻巧无痕。他踏在封神台上,封神台便留下他的足印。
忽然,似是怒极的湿婆一脚猛地踩下,脚下侏儒炸成了模糊难辨的肉块,他发绺间流转的恒河水忽然变得暴躁不安,自封神台一泻而下。
梵天与毗湿奴看着,眼中无怒意,亦无悲悯。
空中有弦乐声声,紫气磅礴浑厚。
老子驾青牛飘飘然落在封神台上,拍手笑道:「你等旁门,不知安分守己,来此惹事,却是为何?」
湿婆已久没有停下舞步,他又恢复了平静,「这雪域,本就应当归属于我。」
老子笑道:「你既为神尊,又岂不知这生而弗有之理,如此看来,比起凡人尚有大大不足,修行无限年数,亦如画饼一般,未免可惜。」
湿婆被老子激怒,狂怒的舞姿代表着他浩荡无底的神力,神火在他周身燃烧,凭空出现在老子周身。
「此小术耳。」老子掏出芭蕉扇,只轻轻一扇,湿婆象征毁灭的神火便荡然无存,「牛儿,你且回八景宫,此间事了,我自返回。」
青牛四蹄一蹬,踏祥云,飞快逃离了封神台。
老子自忖,「此等恶神只知恃强蛮横,不见大道,不若一显玄都紫府的手段与他瞧瞧。」
老子上前一小步,顶上一声钟响,震得封神台上无风雪,方圆千里的云层全被驱散,只一座天地玄黄玲珑塔照耀九天,连太阳也逊一筹。
湿婆眉头轻皱。
老子却自笑道:「化胡为佛,未曾度化尔等,贫道之过也。」
梵天道:「让出雪域,我等自退。」
「老虎饿了要吃人,什么时候吃,那是看它何时饿了。」老子微微一笑,祭起太极图,「尔等此时退去,尚可保存性命。」
湿婆持定比那卡便朝老子捅来,却见那无尽神力催动下的不世神兵只停在天地玄黄玲珑塔倾泻的浓稠霞光之中,拔不出,捅不进。
老子大笑,「看扁拐了!」
一拐,正中湿婆侧脸。
湿婆怒极,现出法相,法宝武器尽出,舞姿步伐微乱,磅礴神力尽数击向老子,却始终奈何不得天地玄黄玲珑塔,只被老子又打了几扁拐。
梵天与毗湿奴见湿婆不敌,终于不再观战。
老子见梵天与毗湿奴下场,大笑道:「来得好!」
连续三声钟响。
第一声,震动寰宇,响彻九天,上清道人出现在封神台上。
第二声,激荡灵识,心清神明,玉清道人出现。
第三声,醍醐灌顶,度尽群迷,太清道人出现。
老子将太极图高高抛起,化作无数金桥,连接封神台前后上下,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
哐当一声,扁拐落地。
老子手中缓缓现出诛仙剑,另外三把宝剑则被上清、玉清、太清三位道人执定。
「今日便让尔等瞧一瞧何谓正宗,何谓旁门!」
老子仗剑,剑起,闪光。
诛仙剑正中湿婆第三只神目。圣人也动了嗔念,起了凡人心绪。
一战,打得封神台坍塌,太极图撕毁。
湿婆神目被毁,梵天与毗湿奴重伤,三神在退回恒河之际被大雷音寺群佛围攻,神殒道消。
……
老子趴在床上,青牛正替他捶腿。
通天缓步走到老子床前,笑道:「师兄好手段。」
老子沉默不语,只哼哼几声,意思是自己很痛,懒得与通天计较。
佛祖拎着一杯汽水,头上戴朵儿假花,走到老子床前,「多谢圣人设阵,解我教后顾之忧。」
老子闻言扭头,打量穿环卫服的青年,「大雷音寺无尘可扫,便去人间扫吗?」
佛祖微笑,「人在何处,花开何处,我教众人,乃是来人间问道。」
「既来看过了,便回去罢。」通天端了杯咖啡,抿一口,「你教后患已去,人间诸事,还需费心周旋,不可在此处耽搁。」
佛祖欠身,正欲退去,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天尊何处去了?」
通天打了个哈欠,「耶稣在魔都废土阵势太大,师兄不忿,与他比排场去了。」
19.谎言
耶稣率七百七十七万天使军已在魔都废土驻扎几日,属于天国的荣光打在废土之上,平白造了一个神国起来,其中歌声不绝,洁净无比。这头十二金仙先行一步,各自带着三代弟子等候元始天尊驾临。空中异香袭袭,氤氲不绝。十二金仙知是元始来到,便上前迎接。
但见九龙吟啸天际,白鹤青鸾于前引道,后随无数异兽仙娥,黄巾力士伺候两旁,庆云紫气磅礴万丈不止,乌泱泱一片从西边而来。
元始扶着飞来椅,飘飘然落下凡尘。元始见十二金仙等待多时,吩咐道:「慈航要守南方,她不来,不可怪她。其余弟子各自歇息,明日随我一同见过西方耶稣。」
十二金仙领命而去,跟随元始而来的仙人异兽就地安营,等明日会过耶稣。元始独坐芦棚,白鹤童子伺候一旁。元始闭目,顶上庆云直膨胀了数十倍,仙乐声声直盖过了耶稣神国中的歌唱之声。
半晌,元始开口,「听闻耶和华有一法,唤作『三位一体』,与师兄『一气三清』有异曲同工之处,与我师兄弟三人亦有相像。你与我吩咐诸弟子,若动起手来,需全力施为,不可轻怠。」
翌日。
却说元始尚未动身,耶稣却率领天使军已叫营前,梅丹佐早张开三十六翼的圣洁光翅,要阐教众人交出米迦勒。
元始吩咐道:「米迦勒小友已得人间大道,关系封神大事,不可与他。文殊、普贤可显三首六臂法相,先与他见过一阵,生擒最好。」
文殊、普贤领命而去,二人显出法相,正是莲华菩提、三花聚顶的佛阐兼修的绝高修为。一时佛光紫气如丝如缕,缠绕军阵里外。不一时,太乙至芦棚下,禀道:「梅丹佐已超度了,耶稣亲至阵前。」
「他等虽说旁门,盘踞西方已久,却也不凡。」元始罕见地下了九龙沉香辇,伸手朝地上一指,在地上设了一圈,「你等只在此圈内远观,不可上前。」
元始一人出了营寨,见耶和华周身荣光无限,身后密密麻麻的天使遮天蔽日,连日光都被圣光遮去三分。
耶稣宽袍大袖,满目慈悲,「他日硫黄火湖之厄降临此方,众人便落下无间火狱。」
元始笑道:「我原以为你也是一教主宰,兴师动众,至我阵前,必有高论。却不想终究是沐猴而冠,无耻之极。」
耶稣眼中疑惑,紧盯元始。
「威胁恐吓,动辄毁灭,用恐惧威压众生,放到此处,是行不通的。」元始朝耶稣头顶一指,现出三宝玉如意,如意上放大红霞光,光中有华夏先民劳动拼搏之景、抵抗外辱之景、汗水建设之景,一时照耀寰宇。
耶稣以手轻托,却觉吃力;托得愈久,便愈觉得吃力。自耶和华统领西方以来,他又几时遇过这般劲敌。元始慧眼垂光三界六道,观遍人间疾苦,众生艰辛,今日见耶稣还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心下怒气早难压抑。元始羡慕通天有教无类,万物皆一般对待,如不是封神大计,他也应与通天一般。
看着红色霞光之中的芸芸众生,元始重重叹气,「吾不能太上之忘情也!」早斩三尸的圣人也起了嗔念,元始不断催动灵力震动盘古幡,他今日便是毁去这法宝,也得一显人间正道。
「愚昧苍生,盘剥不尽,何以称神?!」盘古幡朝耶稣狠狠砸下。
「把控万物,钳制神志,何以称灵?!」盘古幡再次砸下。
耶稣连遭盘古幡两击,只躺在元始脚下抽搐。即便是最强大的肉体,在足以开辟鸿蒙的力量面前,也显得脆弱不堪。
元始望着满天密密麻麻的天使,叹道:「可怜俱成画饼。」
盘古幡再次扬起,将满天天使裹入其中,再次展开时,已都化作灰去了。
……
「孩子,睁眼。」
「我最完美的造物。」
「孩子,你要背叛光明吗?」
「你不想让他们免于苦厄了吗?」
耶和华站在光芒之中,又似乎他本身就是光,灿烂之中的身影在向米迦勒招手。
「父神。」米迦勒步履坚定,一步一步地走到耶和华身前,「我回来了。」
耶和华似乎向米迦勒张开了双手,是一个既充满光芒又温暖无比的怀抱,「来吧,我的孩子,我赦免你的罪。不要回头,回到光明里来。」
米迦勒走到耶和华身边,似乎变成了一个孩童,耶和华牵住米迦勒的手,拉着米迦勒往光芒中走去。
……
李子任惊醒,他发现米迦勒此刻正坐在床边,低头揉着太阳穴。房间里没有开灯,不明的悲伤和担忧几乎凝成固体,阻塞了李子任与米迦勒的呼吸,他们每呼吸一次,都堵得愈紧,直至窒息。
「祂开始钳制我的思想了。」米迦勒说。
「你就是你,你比他更神圣。你是英招中学孩子的,是此方众生的,是我的李灼,唯独不是他的。如他再来你的梦里,你便告诉他,你的梦里已经容不下他了,再放狗咬他。」李子任说。
魔都废土一战,元始天尊全歼天使军,诛杀耶稣,三位一体的谎言破灭。耶和华出手复活全数阵亡天使,加百列、梅丹佐亦在其内。
加入华夏阵营的米迦勒噩梦频发。
20.他非孤城
伸手不见五指的厚重雾气让米迦勒看不清周身事物,只有哀号之声不绝于耳。米迦勒张开双翼,红光在大雾中闪烁,双翼所生出的风将雾气带走,可立即就有更为浓厚的雾再将他包围。
米迦勒漫无目的地朝前走,远方也终于出现了一个黑点。他加快脚步朝黑点走去,随着他离黑点的距离不断缩短,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清晰——所谓黑点,是一个十字架。
围绕米迦勒周身的雾气渐渐散去,十字架、米迦勒都在如茵绿草之上。园中有飞鸟、走兽,确是乐园。
米迦勒望着十字架,喃喃道:「伊甸园……」
细碎的光雨在空中飘起,拍打在米迦勒身上,不似在战争中的光雨,这场光雨温柔和煦,恰如春风。米迦勒翅膀上的朱红渐渐被洗退,地上的绿草也渐渐被冲刷,露出草底下的废墟。米迦勒周身景象如水墨晕开般转换,眼前的伊甸园已变成了魔都废土。
「孩子,跟我回家吧。」耶和华以老者的形象出现在米迦勒身旁,「你与他们终究不同,你此刻的挣扎苦痛,他们无人洞悉。」
米迦勒默立无言。
「我……」米迦勒似乎是一座石像,想做出一丝一毫的动作都困难至极,他的嘴唇翕动,「我……」
「你不必自责,你已尽力,你将是永远的大君。」耶和华眼中的慈爱更甚之前,他右手放在米迦勒额前,其中圣光耀目,「众多天使亦在等你归来。」
……
看着眉头紧皱,汗水淋漓的米迦勒,李子任担忧地向庄子发问:「他怎么样了?」
「有人正在束缚他。」庄子逗了逗手掌中托着的金黄色雏鸟,「如束缚成了,此地的他也将如梦中一般,别无二致。」
「他会被束缚吗?」李子任问。
「吾非子,固不知子矣。你应问他,或是问你,如何问我?」庄子翻了个白眼,「你如实在忧心,便入他梦里,帮他一把。」
「如何入梦?」李子任问。
庄子将手掌举起,任雏鸟飞去,腾云化作鲲鹏,「入梦?躺下睡觉便入梦,你在他方圆一丈之内,如他需要你,你便自然入他梦里。」
李子任席地而坐,手中握着英灵的像章徽记,靠在床边,闭目。
老子见李子任沉沉睡去,顶了乌青肿胀的一张脸朝庄子含糊道:「丢仰。」
「久仰?」庄子笑道。
老子再说一遍:「丢仰丢仰。」
「他俩入梦,肉身半步不可移动,有九天上的道祖护法,算是莫大荣幸。」庄子笑道。
老子整了整衣襟,应道:「为人民服务。」
庄子拎起一柄长剑,此剑秋水为剑身,剑鸣如万川奔流之声。庄子行至门前,留下一句,「大道已得,夕死可矣。」
老子见庄子远去,随手找了张椅子坐下,「难免逆天而行。」
李子任再次睁眼,已是魔都废土,他环顾四周,远远看见米迦勒被钉在十字架上,一双翅膀半白半红,全身的皮肤已被光雨腐蚀过半,残破不堪也浑然未觉。
李子任飞快地跑到十字架旁,将米迦勒放下。
他疯狂地摇动米迦勒身体,「醒过来!!」
耶和华悄然出现,笑道:「你们令我最完美的造物蒙尘,如今我不过是为他洗去这些肮脏东西。」
李子任顶着光雨走到耶和华身前,指着浑身血水的米迦勒质问他道:「控制不了的便要毁掉,抑或者将他变成你的提线木偶,彰显你独一的神力?」
「你可真不是个东西。」李子任嘲笑道,「你这样的阴谋诡计是胜不过光明正大的,更控制不了他。」
李子任说完便转身走向米迦勒,站在米迦勒跟前。耶和华放下了正要施法的手,饶有趣味地看着李子任,他期待这个凡人的下一个动作。
李子任扳正米迦勒的脑袋,正对自己,「神明吗?那是很可敬的……」
是李子任在米迦勒面前为学生所上的那一课。
米迦勒身形晃动。
李子任继续道:「但是不要组织,只要关圣帝君、观音大士,能够有今日的成就吗?你们能在这里读书,我能在这里教书,全不靠那些神明。」
米迦勒似被唤醒,手指微微动弹。耶和华见状上前一步,又想继续看下去。
李子任全然不理耶和华,「那些帝君、大士们也可怜,敬了几百年,一座桥不曾修,半个人也没有救!现在诸神大战,我请问你!米迦勒!李灼!有什么法子活下去?信神呀,还是信我们自己?」
米迦勒还是没有动作,只朝李子任做了个口型:zhi ya。
耶和华也终于察觉到情况不对,他凭空出现在米迦勒身后,右手高举,手中圣光流转,似要痛下杀手。
李子任迈一步上前,错开米迦勒,正迎到耶和华身前。李子任只将右手轻翻开,露出像章。
红,无尽的红,纯粹的红充斥着整个梦境,不论是所谓圣光还是任何其他力量,都渺小得可笑。
红光渐渐汇聚成一个身影,高大、可靠、温暖无比。这个在华夏大地上无处不在的形象终于立体地出现在了李子任眼前。眼睛忠诚地记录此刻的影像,眼前这一幕给予李子任和米迦勒的冲击便如浑身赤裸之时,将一盆烧得通红的木屑泼在身上,每个毛孔都散发着热气,咆哮沸腾,他俩感觉到力量迅速地充盈全身。
耶和华似被定在原地一般,一动不能动。
那位英灵轻笑出声,「听说有很多人叫你上帝,我要跟你谈一条我的看法,不谈是不行的。我们这个地方,和你那里有些不同,我们这里也有一个上帝,这个上帝不是别人,就是全华夏的人民大众。」
耶和华眼中终于不再是慈悲,他怒目而视。
「你们要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英灵叹了一口气,「我的家人都牺牲了,我活了很久,见了很多。我说,打罢!你们要打多久,就打多久罢!一直打到完全胜利!」
他一挥手,那号称全知全能的耶和华在瞬间被驱逐,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你们朝气蓬勃,要加油干。」他很慈祥,对李子任与米迦勒说。
李子任同米迦勒从梦中醒来,屋中老子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结界护法。
21.是个锤子
战事紧急,片刻不可耽搁,李子任见米迦勒醒转,当即道:「我入梦时,隐约听见道尊为我俩护法,怎么这会儿不见人影。」
米迦勒闻言,当下便伸出右手,平摊手掌,似在感应什么。片刻之后,米迦勒有些疑惑地说道:「我感觉不到他曾经来过的痕迹,但这结界,是道尊的手笔。」
李子任沉吟片刻,问道:「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米迦勒这次回答得十分利落:「耶和华。」
「道尊是一等一的神明,应不会有事。此时离我入你梦里不过半个钟头,料想不会有太大变故。」李子任虽口中这样说,眼中却是化不开的忧虑,米迦勒自将李子任的眼神看得真切。他二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言语。
经此一事,米迦勒心念更为坚定,此刻便是他人不管,耶和华也决然不能再蛊惑于他。前方战事吃紧,虽摆下了万民阵,又有九曲黄河阵横绝其间,但耶和华复活无数天使之后,西方联军卷土重来,眼下南方的临安、北部的津城,都是大战在即,南海与西边因有大雷音寺与诸多古神协防,却是难得的安宁。
万民阵的阵眼设在神都,三位道尊正是在神都统筹万仙,布置谋划。李子任与米迦勒赶回神都已过了半日,两人匆匆走进芦棚,果然只见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不见了老子人影。
通天罕见地穿了一身道袍,手中却拿着一块红绸,他见米迦勒与李子任来了,轻笑道:「师兄已然神隐,我等三人一体同源,神隐之前他还磨叽着以灵识与我和二师兄说了许多话。」
李子任不知如何开口,神情中全是不可置信,而一旁的米迦勒却开口问道:「是因为我吗?」
「他自己的选择,又与你何干?」元始随手拿出来个录音机,「他说了许多,你二人大可以听一听。」
随着元始按下播放键,录音机中传来了青年从未有过的轻快声音,「物质不灭,只是粉碎。我前几日与青牛赌了一把,他赌我活,我押我神隐在即,眼下看来是我赢了。我之神隐亦只是当日谋划的一小环节,往后一一二二,还有许多老友要随我而来,想来也并不孤独。二位师弟,此地兴衰我已不能再管,师兄先一步归于星海、藏于万物,你二人尚需推动大计,切忌动无明火,坏了这千年筹谋。」
「至于二位小友,亦不必自责,我等亘古而存,千年谋划,棋子也好、棋手也罢,你二人都必不可少。封神之日,还不知你二人生死如何,如此不明不白成为这生死之局的棋手,却是我等自专,未曾问过便拉你二人入局。」
「休与山上亦应准备妥当,可遣二位小友上山一遭。」
「我那玄都徒儿性子太烈,此战他难免要上阵拼杀,二位师弟就遂他所愿,归于山海,轰烈一场,也是成就大道。」
「青牛近来爱喝咖啡,战事吃紧,便随便给他弄点速溶的罢。」说到此时,老子声音已然有些疲倦不舍。
啪嗒,元始关了录音机,朝米迦勒凛然道:「切不可再动摇了。」
通天却一把将元始推开,笑道:「既能回头,善莫大焉,诸般种种提了也是无益。你前日说甚么『今夕何夕,生死无忌』,我看很好,我们正要给这个世界换一个天呢。」
「你二人便启程去休与山罢。」元始亦恢复了平静,笑道,「娲皇在休与山已等候多时,不可再耽搁了。」
元始说完,又是一挥手,直将二人送上了休与山。
休与山擎天崖。顾名思义,擎天之崖,也是不为世人所知的中央天柱。女娲临风傲立,她眼前群山幽立,脚下罅隙无底。这位大地之母忽然大张双臂,凝聚神力。
女娲调动了磅礴浩荡的天地元气聚集擎天崖底,她见时机已成,高声对着茫茫群山下令,「休与群山听我号令,按我之意,隔离天日!」话音未落,擎天崖周围的山峰开始颤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山峰崩裂开来,碎石激起巨大的烟尘!群山崩裂的碎石开始膨胀,形成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幕墙将擎天崖围在中央。
「走吧。」米迦勒见女娲施法已完,李子任却还在原地不动。
李子任摇头轻笑,似是将什么念头甩出脑子,「走。」
李子任与米迦勒走到女娲身边,才感觉到这位母神周身是何等温暖,令人安心。
「看见那株老桃树了吗?」女娲伸手指向擎天崖上一株桃树,「他便是此方山神,亦是一方天帝,帝台。」
「绝地天通,诸神回归天上,只有帝台一个不愿走,他隐匿身形,留在人间帮助凡人。三日前,他尽泻浑身灵力加固擎天崖,与老君一般,神隐了。」
女娲转身,走到那株桃树之前,一指轻轻划过,将桃树劈为两截。李子任与米迦勒站在原地,等待女娲继续开口,事到如今,这些神明的举动,即便是再不合理,但是终究又有一个别无他法的理由,
女娲从被拦腰劈断的桃树中捧出一缕白色微光,「拿出你的打神鞭来。帝台的这缕残魂要融入其中。」
米迦勒从背包中掏出一个铁锤,交于李子任。李子任则把铁锤捧在手上,等待女娲动作。
女娲看着那漆黑的锤子,不由笑道:「这是通天抟炼的罢?」
米迦勒回答:「是元始天尊造的。」
女娲一脸不可置信,尴尬笑道:「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女娲纤手翻覆在铁锤之上,帝台残魂缓缓融入其中。李子任握着铁锤,似乎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似乎在他握着铁锤的同时,这铁锤也握着他。
女娲将李子任的反应看了个清楚,笑道:「你与旁人果然不同,帝台也认可于你,总算是三友未看走眼。如此说来,也怪不得这大天使长毅然堕天了。」
不等李子任答话,米迦勒先道:「自然不同,子任是俯仰之间都为众生思虑的。」
女娲不置可否,「津城外那盖亚又来,我自当与她一较高下。你二人与我同去。」女娲也不管李子任与米迦勒答应与否,只祭起山河社稷图将二人一裹,刹那便到了津城。
华夏顶级神明之一的老子神隐,此时不论是西方的神明还是众多凡人都不知其原因,只道是老子与湿婆等一战伤及本源,故而神隐。但后世却将老子神隐定为「伐天之征」的开启之日。
22.平陆
津城之外。
高耸入云的巨大山峰毫无征兆地隆起,连承载万物的大地都似乎被吓得颤颤发抖。地下工事中的人类惊慌失措,逃,无路可逃;避,无处可避。盖亚从北海中站起,无数的岩石让她的身躯不断变大,破碎的岩石从深渊中飞起,从大地深处暴露在阳光之下。
她自己,就可以成为一块大陆。
「她已经失去理智了。」女娲看着咆哮的盖亚,泠然道,「三友与西王母果然没有猜错。」
女娲周身神光大盛,似乎是地平线上又有一个太阳在缓缓升起。她转过身,将一只金葫芦付与李子任,「此物中有招妖幡,你二人退回津城,祭起此幡,天下群妖悉听号令。」
「群妖到后,令他们各自协助人间军队,掩护方圆千里的凡人朝后方撤退。」女娲说完便转过身子,紧紧盯着愈加庞大的盖亚。
李子任接过葫芦,转身便拉着米迦勒回津城,片刻也不停留。
女娲似是怒极,她咆哮大吼,便是再强大的神明,都无可奈何。她将蛇尾一拍,重重砸在地上,旋即腾空而起,大地的元气不断地受女娲牵引,环绕其身。
「退回去!」女娲右手凌空虚指,盖亚前进的步伐终于被暂时挡住。女娲扭头看向津城,见城中阴云密布,知是李子任与米迦勒已祭起招妖幡,才稍稍安心。
一个光辉夺目的光点,挡在了巨大的山峦之前。盖亚的形体已经聚合完成,她很丰腴,确是奥林匹斯众神之源,她也坚硬庞大,一望无际。
「大山如何!」女娲指向华夏万里国土的苍莽群山。
五岳高山横折两段,飘然凌空!
「大河如何!」女娲指向奔腾长河。
长江黄河汇聚一处,成万里飞瀑!
「人!又如何!」
万里长城盘旋而起,如龙咆哮!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翅膀遮蔽了日光,巨大的阴影将盖亚的身躯完全遮蔽。
「吾以天地为棺椁!」大鹏上白衣人出秋水长剑,万里飞瀑借剑势而出!大鹏撞向盖亚,身躯庞大的地母连退数步。
秋水长剑再出,舞人字剑。盖亚双臂受挫,秋水剑折。庄周长啸闭目,翩然化蝶。蝴蝶落在盖亚头顶,轻轻振翼,卷起两道巨大旋风,风起如刃,正斩下盖亚双臂。
蝴蝶消散,庄周梦醒。
女娲于空中吟唱,双手虚空抟炼,五岳渐渐化作一根巨大的农锄。盖亚挣扎咆哮,大地也跟随她颤动。
津城与帝都的震动更为强烈,女娲正在抟炼五岳,未能分神,而津城与帝都的倾覆只在一刻。惧留孙佛于空中大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惧留孙拖着金光直直撞上大地,一身修为尽数散去,惧留孙血溅,大地浑如钢铁!
「我最后的指地成钢法!」
土行孙后来想起自己的老师,他不如广成子那般在封神大战中战功赫赫,亦不如观世音那般信众无数。或许自己神隐之后,没有人会记得这个一头撞死在华夏大地上的仙人。
盖亚似乎不相信她不能调动大地的力量,失去掌控力让这位神祖更为狂躁,她发出狂躁地怒吼。大地的震怒引起了海洋的共鸣,高有千米的巨浪滔滔而来。
「去!」
四海瓶再次出现,龙吉公主驾青鸾翱翔海岸。不论海水多少,都稳稳被龙吉公主收入瓶中。
五岳抟炼已成,巨大的银色农锄横绝天际,女娲冷笑一声,喝道:「龙来!」
万里长城呼啸而至,一如东海之上的敖广一般,将盖亚紧紧缠绕,死死绞住。
「你已丧失灵识。」女娲右手高举,又轻轻放下,她说,「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山河铁臂摇。」
银锄落下,盖亚头颅落入海中。
又是滔天巨浪。
盖亚虽然死去,但是身躯还在无意识地扭动,女娲朝下看去,叹气,「别无他法了。」
浩如渊海的清气从女娲身体中奔流而出,飞速消弭着盖亚庞大的身躯。但清气是神明本源,释放清气,则意味着主动走向神隐。
……
女娲从天际飘落,李子任与米迦勒也已完成了绝大部分的人口疏散。
此刻的女娲神芒暗淡,面露疲态。她带着李子任与米迦勒到了帝都的广场之上,女娲看了一眼李子任与米迦勒,似乎是一位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眼中有万般不舍,千般期待。
「我抟炼五岳时不能分身帮你们,但还是看见了。」女娲竟然直接躺在了广场之上,「你很好,三友没有看错,你是他的好弟子。」
女娲伸手,将山河社稷图付与李子任,「此物还有大用,你将此物送与元始,他自知晓。」
李子任早已知道山河社稷图之于女娲,便如太极图之于老子一般,都是他们不可离身的法宝,如今女娲将山河社稷图交与自己,意思也已十分明显。这也意味着,他的打神鞭会越来越强大,终焉的日子越来越近。
李子任心中明了,挽留已是徒劳,便直接开口:「我不会辜负各位所托。」
「我等活了太久,神隐应算是解脱。你不能辜负的,却是芸芸众生。」女娲摇头一笑,「我竟说这样的话,太没意思了,你比我们坚定。」
李子任说:「归于山海,藏于万物,来日再会了。」
女娲闭目,身躯骤然消散,未曾留下一点痕迹。李子任紧握山河社稷图,朝米迦勒说:「去神都。」
米迦勒双翼大张,将李子任抱在怀中,振翼而去。
津城一战,盖亚身死,三友猜测进一步得到验证。庄周英灵破碎,再无复苏可能;大地之母女娲神隐;西王母斩蟠桃,倾尽瑶池,复活龙吉公主。
- 疾苦
神都,万民阵阵眼。
芦棚内元始与通天默坐无言,他二人顶上各现祥瑞,护住神都。通天见李子任与米迦勒进来,缓缓道:「津城之事不必说了,只把山河社稷图留下便可。」
李子任见通天如此说,便将山河社稷图交与通天。通天接过山河社稷图,轻叹一声,继而将图凌空铺开,掐了个法印,从中牵出一缕残魂。
「娲皇已然神隐,这一缕残魂正要进你打神鞭。」通天招手,示意李子任到他跟前,「这鞭子中,从此便有了天下无敌的母爱了。」
李子任无言,只站在原地,待通天施法。大地之母的魂魄轻飘飘融入打神鞭之中,与帝台残魂融入打神鞭一般,女娲的残魂亦赋予了打神鞭新的力量。此刻李子任握住打神鞭,便感到如母亲在身旁一般温暖安心。
元始忽然开口,「津城之围暂解,我门下弟子已驰援去了。你二人有何打算。」
「我与子任决定去先去临安。」米迦勒答道。
「临安城的风光确是第一等的,只是眼下诸恶虎视,城中人心惶惶。」通天似在思索什么,过了片刻,他继续说道,「去便去罢。如遇上什么难处,可与我说。」
李子任点头应了通天,与米迦勒两人离开芦棚。
云海之上,血红双翼轻轻一振,便瞬息远去。米迦勒张开神力结界,于是即便在层云之上,李子任依然可以开口与米迦勒对话。李子任看着远处云层,忽然飘出一句,「西方的那些神,已经渐渐失去理智了。」
「三友的猜测没有错。」李子任沉默片刻,又继续说道,「真是一场笑话。」
米迦勒并未答话,只猛地挥动翅膀,搅动白云,转瞬千里。
……
临安城人间天堂的美名由来已久,十景亦是天下闻名。只是眼下的临安城外天使军虎视眈眈,这边的仙人亦是动了无明,破了杀戒,一句愁云惨淡,尚且不能描述此刻临安城的状况。
李子任虽然已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见了此刻的临安城,还是不免心中一惊。
西湖水干,雷峰塔倒。原本繁华的街市上空无一人,只有工业区在全效运转。李子任看着枯竭的西湖与坍塌的雷峰塔,轻叹道:「总是要塌的。」
雪已下了许久,李子任与米迦勒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中。李子任呵气成冰,被冻得厉害,即便得了再多神明眷顾,但终究还是肉体凡躯。李子任独自走到西湖边上,抖开杏黄旗,一时间万朵金莲广布临安,冰消雪融、晴空万里。
米迦勒见杏黄旗招展之下,冰消雪融,不由笑道:「这面旗子倒是好用。」
「这才只是其一呢。」李子任学着诸葛亮的动作,「兵不厌诈嘛。」
梅丹佐见临安城内金莲环绕,知是戊己杏黄旗已到了临安城,如他的情报不错,那么此刻要么是元始天尊亲自到此,要么是另有他人持杏黄旗,总之不论如何,临安城已非轻易能攻破的了。
临安城外的天使军终于开始往后撤退,李子任得到消息时,正在临安城行政中心了解城防力量。得到城防信息之后的李子任松了口气,十二金仙中云中子、广成子、赤精子在此,三代弟子则有哪吒、杨戬,截教中赵公明也编在此协防,加上他与米迦勒,临安城的城防力量可谓强大。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坏到极处的消息——疫病正在临安城中传播。临安行政中心得到了中枢支持,华夏行政中枢将确保临安城抗击疫病所需的各项物资。因为担心天使军的圣光之雨,大部分的人口被集中到了三十个安置点统一安置。
第七安置点。
在李子任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两边各有三十个宽二百米的通道,每个通道又连接十栋足以安置一千人的安置楼。」第七安置点的负责人指向广场的天顶,「惧留孙同志在前往津城之前,以指地成钢加固了三十个安置点。」
「除了科研人员享受优待以外,其他不论是谁,都以工作单位为分组,进行统一安置。」负责人让李子任看第三通道,「所有人都一样,四人一间房。」
李子任摇头一笑,快步走向第一通道。
……
清光撒满临安,李子任坐在街边,米迦勒站在他身旁。
「阿灼,你今天看见了吗?」李子任低头,轻声发问,「辛勤一生却一无所得,步步艰辛。可他们才是供养这个世界的人。」
「我相信他们会改变这个世界,他们会聚在一起,凝聚出一股奔流浩荡的力量。」
「会荡涤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污泥浊水,会清洗所有的腐朽落后。那以后,真实的、正直的、善良的都会被保护,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眼下的这场神战,不过只是小小一个节点。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我想应当是人民。」李子任站起身,望着月亮,「最高委员会已经批准在临安城外使用核武器了,为了减轻影响,我们还是得主动出城,以免波及城中。」
「知道了。」米迦勒哼了几声不知名的调子,「子任,你说的这些,都会实现的。」
李子任点头,两人就这么静坐着。远处有女子唱歌:「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青衣女子搂着白衣女子,两人身姿曼妙婀娜,一步一扭。
青衣女子走到李子任与米迦勒身前转了一圈,笑道:「看你们俩在这赏月,便好像看见千年前我阿姐和许官人一块儿赏月时的景了。」
白衣女子快步上前作揖,「我家妹子无礼,惊扰两位了。」
李子任摇头示意无妨,白衣女子又一欠身,扭头便训青衣女子,「疫病严重,你一连干了几日,我见你辛苦,便带你出来放风,现在看来该让你接着帮官人配药,免得你闲来生事。」
「阿姐……」青衣女子一撒娇,白衣女子也不再责备,两人渐渐走远。
李子任看着她二人走远的身影,叹道:「没有一个人置身事外。」
24.坐守兴亡
梅丹佐正式告知米国,必须全力配合天使军开展行动。对此发出反对声音的学者政要,被圣光灼烧至死,整个西方世界的国家或主动或受胁迫,选择站在诸神一边。毕竟耶和华,仍然高悬在头顶。《华盛顿邮报》头版刊登文章,《我们怎可背弃神?》
除极少数的国家保持沉默之外,世界上其他国家选择敦促华夏接受神军。翌日,米帝国内转入战争状态,各大舰队再次环绕华夏。反战的声音几乎熄灭。
昆仑山,琼台。
男人脑后绑了个马尾,嘴里叼了根棒棒糖,朝御座之上的西王母挥了挥手,「元光阿姐!」
「今日才醒,原该打你一顿。」西王母见他来了,眼中笑意盈盈,「你八十年一醒的规矩,早该改改,也叫作与时俱进。」
「小弟该打,阿姐莫气。」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西王母身边,「龙吉如何了,快让我见见她。」
西王母摆摆手,「前几日我斩了一山桃树,用尽瑶池水,才将她复生。可这孩子将一醒来,便又下山去了。」
后羿愣了片刻,才笑道:「妹子虽是冰雪抟造,却是一腔热血,始终难凉。」
「不讲她了。」西王母从身后掏出一张木质长弓,「你持此弓,与我将那些成日在上头转悠的甚么卫星都射去。也叫那些人,尝一尝睁眼瞎子的味道。」
后羿领命而去。
霜雪狂风,残破的封神台上,后羿的身形显得有些渺小,他只是狂风暴雪中一个小点。他拉开长弓,风雪打在他身,一如那日日光猛烈、灼伤大地上的万物。他并不孤独,他的箭矢所指,亦是他身后华夏众生所指。
弓上无箭,后羿说:「为众生。」
红光便凝成了箭。
后羿闭目,心眼观遍寰宇,「不够。」
红光便多了,一支、两支、三支……
后羿喝道:「去罢!」
封神台上无数红光迸射,如倒悬流星,飞往天际,似乎越过千年岁月,那些高悬太空的卫星,在后羿眼中,与炙烤大地的太阳隐隐重合。护卫人民的英雄自然是没有怕的道理!与此同时,华夏军队的导弹也拖着尾焰腾空而起。
群星之上,浩瀚星海之中,有一女子拨弄星辰,流转银河,「我为众星之母!星辰听我号令!保护北斗!」
这一天,第二炮连同后羿销毁了米国的所有卫星,初步瘫痪米国的战争能力。斗姆元君现身,凝聚星辰之力,保护华夏卫星。
耶和华这次取了中年男人的形貌,出现在众天使之中,祂说:「米迦勒彻底堕入黑暗,无可挽回,无可救赎。」
「我的旨意将行在此地如在天上。」耶和华高举右手,一场风暴在祂周身凝聚,圣光构成的旋风席卷无数天使,「没有人能罔顾我意,更改我的旨意。我将众天使更为强大的力量,令你们完成我的设计。」
众天使心中毫无畏惧,他们只需要知道耶和华的旨意,其余一概全不需要理会。对于他们来说,神的旨意大于一切,没有对错;又或者说,在他们眼里,神的每一个旨意,都不会错。
于是集结了最强力量的天使军终于开始进军,目标是临安。
耶稣、梅丹佐、加百列、拉斐尔这些被教徒熟知的名字,此刻都驻扎在临安城外。除米迦勒以外,整个天堂的有生力量几乎都到了临安。
米迦勒站在临安最高建筑的顶层,遥望城外圣光灿烂的军阵。他内敛神力,任凭凛冽寒风在他周身肆虐,原本俊美的面庞上也留下了岁月给凡人的印记。
李子任走到米迦勒身后,「冷吗?」
「嗯。」米迦勒学着李子任的样子,把双手搓热,覆在了脸上。
李子任遥指天使军阵,「你看他们,一定很冷。」
「不。没有冷,也没有热。我们被祂创造,执行祂的旨意。没有谁生出过其他的想法。」米迦勒沉思片刻,继续道,「又或者有,但是祂说,他们堕天,沉入黑暗,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李子任闻言一笑,「这么说来,那位主还真是孤寡一个,一人唱的独角戏,还要天下人陪他去演。」
翌日。
耶和华亲自现身众天使之后,祂使圣光强烈到无可遮挡,闪耀似浓雾的圣光笼罩整个临安,每一个天使,都比之前强大了数倍。
人间军队只能提供火力支持,临安城又成了神明的战场。
金鳌岛十天君摆下十绝阵,暂阻天使军前行。
西王母显出豹尾虎齿之古神相,持玉斧独立休与山擎天崖,擂帝台之鼓,擎天崖传出鼓声,响彻九天,阵动天地。
第一声,号令洪荒百兽。
第二声,召唤远古万神。
第三声,唤醒五帝三皇。
自帝台祷万灵百神、洪荒巨兽,颛顼绝地天通以来,华夏诸神隐匿,数千年谋划,而今收网!
西王母留九天玄女镇守昆仑,亲自率古神阵列驰援临安。
25.汇洪流
临安城中传出了夔鼓如雷般的声响,应龙化作人形,顶着龙角,拖着龙尾双臂交替挥舞,奋力击打着鼓面。雷声龙吟响彻临安,城外依旧圣光灿烂,可诗唱之音却被稳稳压住,再也不能传到临安城中。
伏羲扶着把木琴,闭目听着如雷鼓声。黄帝笑着走到伏羲身旁,问道:「怎今日来了,不找我要《清角》曲谱?」
伏羲看也不看黄帝,面无表情,「今日大家聚会,共同御敌,原用不上那曲子。」
绿衣的牧童则在一旁帮腔,「正是正是。」
「小句芒也来了吗?」黄帝捏了捏句芒的脸,又看向伏羲,「与我去见元光,对敌之策,当有计较。」
黄帝说完,却也不管伏羲如何反应,只抖出监管天下所用的四面,阔步凌空,一步一步朝空中走去。
黄帝四首各自发问:「颛顼何在!」「炎帝何在!」「伏羲何在!」「少昊何在!」
中央天帝,居昆仑之上而辖领八极,华夏万里,无一人听不见黄帝之声。东南西北四位天帝听黄帝召唤,凭空出现在黄帝身后,只有颛顼一个因要维持万民阵北方阵法,故留在冰城,由玄冥顶替。
「来!」五位天帝手足相抵,缔结法印。黄、青、赤、白、黑五道光柱直插青冥,夔鼓之音传遍世界,大雷音寺亦不闻佛号,只有战鼓之声。
五位天帝停在半空,只有黄帝、炎帝对视一眼,继续凌空而上。
两人每一步都分明是凌空虚踏,却分明踏在大地上一般,大地在跟随他二人的节奏。
已是最高处,黄帝与炎帝并肩而立,摇指九州大地,「称作圣贤,呼为天子,万民蒙难,此时不醒来,何时醒来?!汝等不救助,何人可待!?」
骊山中战马嘶鸣,金戈之声响遍四野,一扫六国的虎狼之师蓄势待发。
少年将军又举起战旗,他又慷慨而问:「何以为家?」
又有满身正气的儒者指天怒骂:「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我民心之所向,即为天意!」
神都之中,通天见华夏震动,神州热闹,拍手大笑。元始凌空一指,山河社稷图骤然抖开,又是随手一抹,临安城中诸多建筑全数消失,只留下空旷大地,留与各路军队驻扎之用。
「与我吩咐诸弟子,各自以土遁将临安百姓撤来后方,此事甚急,不可耽搁。」元始吩咐白鹤童子。
大军踏破群山,战马嘶鸣之声响彻天际,千军万马全往临安汇聚。
西王母见黄帝大步而来,迎上前去,「好久未见,还是神采奕奕,不愧是中央天帝!」
「什么天帝,」黄帝整理衣冠,朝虚空鞠了一躬,又看向西王母,「如没有农夫养蚕人,又要哪个去种,谁人去养?说到底还是众生辛劳,养活我等闲人。」
西王母懒得理他,只轻笑道:「不必与我说,我琼台自古便与苍生一心。」
蚩尤握着战斧,走到黄帝身边,「大军陆续已至,不出半日,应能齐全。」
「元光,下令罢。」黄帝道。
西王母沉吟片刻,开始发号施令,「应龙、穷奇、毕方、九尾各率百兽自西侧出城,冲入天使军阵。
「肥遗、巴蛇、凤凰自东侧出城入敌阵。」西王母又继续命令,「夸父一族紧随其后。」
「刑天、风伯、雨师、女魃自上而下进攻敌阵。」
「由我引昆仑霜雪先入敌阵,尔等见霜雪呼啸,便可跟来。」西王母最后缓缓躬身,「诸位俱是天生万灵,元光在此谢过了。」
言下之意,九死一生,凶险万重。
穷奇却完全不理,只是似是害羞,他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又看了看西王母道尾巴,最后伸出爪子,挠了挠自己,「嗷!元光说甚么,便是甚么!」
炎帝身如烈火,声如霹雳,「我等五人,除玄冥引东海之水进攻外,其余四人自当与诸位一同入敌阵。」
西王母点头应允,跨上青鸾,回头遥问昆仑山:「你与我一道吗?」
昆仑山哀鸣,万山震动,满天飞雪横绝九州,飞速汇聚,围绕西王母周身。西王母朗声大笑,幻出玉斧,「也算与你共白头。」
青鸾振翅,白雪相随,而暴风雪中心,是猛虎怒吼之声,是古神与万山之祖的震怒之相。黄帝紧随其后,冲出临安城,直奔天使军阵,腾蛇在他脚下,凤凰与他并肩,蚩尤与他前方开路。
西王母凌空一斧,是昆仑之重,万山所聚,天使即便奋力抵挡,亦难逃螳臂当车,徒劳而已。她每一斧出,都有无数天使坠地!
与此同时,撞入天使军阵的还有一支凡人军队,为首的那人架着八匹马拉着的车,嘴中高唱:「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西王母听见这歌,只看了那人一眼,便紧盯着被圣光层层包裹的圣母玛利亚。
往日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炎帝见西王母与黄帝冲进敌阵,便片刻不再犹豫,高声喝道:「我为万火之主,烈焰当与我一道!」
伏羲拨动木琴,句芒听出了调子,他挥着柳鞭唱和……
大海震怒,浪花击碎了岩石,高有数千米的巨浪咆哮升空,浪花最顶端的正是玄冥。
少昊摇身一变,化作一只巨大的玄鸟,鸟鸣声震慑人心,远传千里,无数凤鸟紧随其后,直入天使军阵。
临安城外的天使军阵中闪光不停,烈火、寒风、兽吼、圣光,交相辉映之中竟隐约画成了一幅绝美画卷,任何力量也不能重现、任何人也不能描述的画卷。恰似造物主吝啬的私藏品,在神明的生死之搏中才意外显露。圣洁的天使被烧成枯草,七彩的神血又将枯草染为缤纷彩虹。巨大的野兽从天际坠落,不知是创世之初的洪荒,还是灭亡前的兆示。
临安城外,关羽眯眼,随即猛地催动赤兔马,凌空冲入军阵!青龙偃月刀横过,梅丹佐被扫去一半翅膀。天之书记怒目关羽,武圣不为所动,再次催动赤兔,舞动青龙。
孟轲挥动浩然剑,磅礴剑气出,激荡天际,斩尽诸恶。天使的鲜血溅撒在这位圣贤衣袍之上,他却神色坚定,继续出剑。
历代巨子持剑与规矩,望天际中诸神交战的闪光,问身后的墨家弟子:「我等当如何?」
「废明鬼!护万民!」墨家弟子没有一丝迟疑,「死不旋踵!是为墨侠!」
巨子以剑指天际,墨家弟子架木鸢呼啸而出!
临安城中已是一片平地,白素贞拉着许仙,走到西湖之畔,「官人。」
「你一日不来,我便等你一日;你两日不来,我便等你两日。」许仙摇摇头,又握紧白素贞的手,「倘若这辈子实在等不到,那就下辈子。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世上人再多,总有看完的一天,总不如时间多。」
「娘子为我一千年,我便等娘子一万年,十万年,等到为止。」
「这钗由你收着。」白素贞将金钗付与许仙,「如我未归,便要官人受独行孤步之苦了。」
说罢,这位修行近三千年的蛇仙不再看永生所爱,只看了小青一眼,青蛇则微笑,万般俱在不言中。
两人足下轻蹬,一青一白两道影子凌空而去。
26.临安
霜雪环绕之中,西王母与玛利亚隔空对峙,耶稣手持耶和华赐予的神辉,站在玛利亚身后。
「你应闭目默念我的名、数我的事,以洗脱你的罪。」玛利亚于光辉灿烂中开口,她虽目视前方,眼神却未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如不,将遭毁灭。」
西王母冷笑,心中暗道:连所谓圣母也成这般模样,果然是拨弄万物,主宰万象。
「不若你先念我的名、数我的事,也好免你一斧之灾,留个全尸。」西王母知玛利亚已无意识,索性看也不看她,直盯着她身后的耶稣,「连你也是行尸走肉一具吗?」
耶稣并不答话,只翻开圣经,一书经文从飞出,圣光闪耀其上,如千万块烙铁一般,直朝西王母砸来。仓颉伸出右手,掌上繁复掌纹,数也不尽,恰如山脉纵横,星海浩瀚。这一掌中是华夏文字,传承千年,前承古圣先贤,后启子孙万民,功德之大,远非那钳制思想的圣经可比。汉字中蕴出千年墨韵,荡漾温柔,刹那间便将那如烙铁般的经文消解殆尽。
黄帝一掌既出,拍在耶稣后心,这位华夏天帝何等巨力,便是耶稣也难以承受,直往前扑了几步,摔在西王母身前。
西王母看也不看耶稣,只顺手提起玉斧,在这位所谓圣子脖颈之间转了半圈儿。玛利亚已久无波澜,西王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一斧朝玛利亚劈下。
圣光骤然大盛,远非耶稣或是玛利亚可比。苍老的手轻轻托住玉斧,向下一翻。西王母便在空中转了个圈儿,向后连退数步,堪堪站稳。昆仑霜雪已久飞舞不绝,与圣光交相辉映,便如在太阳上下了一场暴雪,诡异至极。
西王母定睛看着璀璨之中的身影,正是李子任与米迦勒所描述的耶和华。这位被称为独一真神的西方神明,终于与华夏顶级神明正面对峙。
「三友设下万民阵,你等却行动自如。」西王母尾巴在身后轻轻摇荡,豹瞳轻眯,「莫不是个偷师的小贼?」
耶和华竟摇了摇头。
西王母呆愣片刻,耶和华伸手一指,圣光裹挟着光雨铺天盖地袭来。玉斧自行飞起,连转九圈,勉力破开圣光,斧身却也被圣光砸得千疮百孔。
柳鞭遥遥抽来,春风十里,盎然生机,全在鞭上。春神句芒取了孩童形象,正是应春来生机勃发之意。可那柳鞭到耶和华身侧三尺,便整根化作灰烬。耶和华并不回身,就有一道圣光照向句芒。
琴声起,律动星辰,和谐万物。伏羲十指联动,似在刹那中为天地万物奏响无数乐曲,圣光也便消散这琴声之中。
伏羲闭目继续抚琴,轻声叫住还不服气的句芒,「你且退下,此间你插不进手,该去外头帮忙。」
伏羲开口,句芒只好领命而去。眼下便有黄帝、西王母与伏羲三人对上耶和华与玛利亚。华夏三神深知,玛利亚与他三人差距甚大,原不可怕,只是耶和华在此,圣光灿烂数十倍于耶稣,即便他三人联手,亦是胜算甚微。眼下只能竭力拖延时间,待其他几位抽身相助。
耶和华再次举起右手,这一次祂周身凝聚了一场新的风暴,这风暴既温柔又狂躁,细腻毫末又似宽广若宇宙,天际成了海洋,圣光为海水,耶和华的神力便激起一道道狂风巨浪,朝华夏诸神席卷。
米迦勒振翼,血红的翅膀从仓颉身前掠过,金刚琢抛起,正好护住仓颉。
「光明灿烂之景,却是杀机万重之象。」佛祖拈花微笑,继而双手一圈,便包罗天地,圣光之海亦不能逃出佛陀所划下的藩篱。当日猴王一个筋斗,尚且不能逃脱一掌之握,又何况这双手包罗,所谓圣人心胸有容乃大,便是此理。
玛利亚欲上前相助,早有广成子祭起番天印朝她天灵打来。番天印落下,玛利亚被打得一跌,广成子早已顾不得许多,连连催动神力,连打了一十八下,将那圣母打得进气少了方才停手。
「来!」黄帝再次抖开天帝四首,中央天帝,辖领八极。冰城之中颛顼闭目,缔结法印。法印完,颛顼的清气便飞速汇聚黄帝周身。共工看着渐渐消散的颛顼,只轻声道:「你北方玄帝去后,天下万川,即归于我了。」
与此同时,少昊、伏羲、炎帝亦缔结了与颛顼相同的法印。
四位天帝神隐,只剩黄帝一人。佛祖周身金粉飘散,菩提树在他身后明灭闪现,无数菩萨、佛陀站在他身后,齐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西王母手中残破不堪的玉斧消失了,只手心中缓缓凝聚一股清气。西王母将右手举起,正对耶和华,笑道:「今日便是独一真神寂灭的日子了。」
黄帝左手指天,右手指地,继而双手变换方向,一指指向无尽未来,一指指向已逝岁月。五帝清气融合在一处,便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承受这般纯净强大的清气。黄帝向前踏出一步,身体还留在原处,灵识则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到了圣光之中。
圣光全然不能影响黄帝分毫,这位天帝缓步走到耶和华身前,面无表情。
黄帝灵识炸开,浑身消解无形,藏于灵识中的清气飞速席卷开来,刹那冲散了圣光。佛祖连退数步,菩提树消散,顶上现涅槃光。
清气又迅速收拢,将耶和华团团包裹。
西王母飞身到耶和华面前,「你也脱出罢!」
耶和华面露微笑。
西王母双臂大张,她周身红色霜雪大作,纷飞之中的景象是这位上古神明主动选择解体,化作清气,溶于昆仑玉斧。玉斧化作血红,米迦勒将其牢牢握住,走到耶和华身前。
「神。」米迦勒开口,举起玉斧,「再见了。」
昆仑玉斧劈下,耶和华消散。无数天使烟消云散,空中神血飘洒不绝。尚未平静片刻,空中又有异香仙乐,庆云万丈,浩荡而来。米迦勒一见这般排场,便知是元始。还是九龙吟啸在前,玉虚宫掌教圣人飘然而至。
「劫数已至,岂能逃脱?」元始虚空一指,战场上空现出一棋盘,正是休与山帝台祷百神万灵,与洪荒巨兽为盟的帝台之棋。
「进我棋盘中,同看大道成。」帝台之棋放无限华光,又有盘古幡混沌气助阵,元始天尊刹那之中将洪荒百神、万灵俱收棋中。
九龙齐啸,元始一抖盘古幡,转身又回神都。
临安城一战,上古五位天帝、昆仑山琼台之主西王母纷纷神隐,西方耶和华一脉全灭,华夏众多皇帝圣贤魂销魄散。洪荒百神、万灵被元始收入棋中。后世认为此战是和平来临之前最残酷的一战,称作「临安」。
27.平静
神都芦棚内,元始与通天正在对弈,玄都大法师立在一旁,山河社稷图则漂浮在棋局之上,放华彩毫光,正好罩住芦棚。
「师兄神隐,他曾留下话,说你如若要出去打架,让我二人不必阻拦。」元始放下一枚棋子,这棋子金色,「你如不去,也是好的。」
通天拿起一枚青色棋子放下,「师兄既去,八景宫难免劫掠,你不必回去,留在此处,坐镇后方也好,上前拼杀也罢,都随你去。」
玄都大法师欠身施礼,「弟子服从安排,决不擅自上前。」
元始看了看玄都大法师,又看了通天一眼,笑道:「如此这般,见你也戒了无明,自是好的,往后妙处,源源不绝。」
通天只是微笑,并不言语,片刻之后,才缓缓道:「耶和华一脉伏诛,形势暂好,只是古神寂灭众多,还不可掉以轻心。」
「此物唤作『空空盒』,盒中虚无不见天地,乃是开天辟地时我截取的一片混沌。」元始招手,玄都大法师上前,元始将空空盒给他,「明日与我去津城见卡俄斯,此物可用作防身。」
玄都大法师拜谢一番后离去。玄都大法师离去后,李子任与米迦勒才刚刚落下云头,这边血红双翼一收,扬起满地烟尘。
通天见李子任与米迦勒来了,放下棋子,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李子任身边,又一把手抓过李子任,将他拉至芦棚内。李子任进了芦棚才看清,元始与通天这盘棋五色齐聚,若照老子说法,这一盘棋正叫人目盲。
元始则在一旁笑道:「此棋便是帝台之棋,临安城外我收百神万灵用的便是此棋。」
「那已快准备齐全了。」李子任沉吟片刻,「只还差一战。」
「你不必担心,诸事妥当,明日便去见卡俄斯。」元始一挥手,收了帝台之棋,「我这元始,也去见见他那原始,分辨玉石。」
话罢,元始闭目,顶上又现庆云,通天顶上则紫气磅礴,两气交相辉映,照耀九天,神都光芒灿烂,好似无夜。
李子任与米迦勒多夜无眠,只是静坐,或讲伊甸园中的往事,讲李子任的少年岁月。神战已至终焉,在诸神杀伐的过程中,无数凡人成了原不该存在的祭品。这份仇恨,即便是神明也不能抵御。从第一个齿轮走动,这场战争就不可能以任何其他形式终止,除战争的一方灭亡外,别无其他可能。
一夜过去,李子任在黎明前浅浅睡了一觉。醒来时正在芦棚之中,通天正拿着橡胶充气剑舞太极剑。待通天一套剑法耍完,便回到芦棚,朝李子任笑道:「拿出你的打神鞭来。」
漆黑的铁锤交了出去,通天接过铁锤,长叹一声,「这一朝,损我多少挚友,说一句万劫不复,不动无明,却始终难逃七情。」
「来来来!」通天一手指天,高声唱,「身既死兮神以灵!」
黄、赤、青、白、黑五道光飘飘荡荡到芦棚外,正是「临安」一战中散尽清气的五位天帝。黄帝上前一步,通天起身相迎,这位九天之上的道尊深深地朝黄帝鞠了一躬。
「不必耽搁了。我五人残魂破碎不堪,不能支持太久,你且施法罢。」黄帝退回其余四帝之中,五人又是手足相抵,缔结起法阵。
「从此以后,华夏数千年的喜怒哀乐,亦存于这打神鞭中了!」通天一指,五位天帝复又化作五道光,轻飘飘入了打神鞭。
通天又朝天一指,磅礴紫气直冲云霄,在天际缓缓凝聚了一个人影。青鸾哀鸣,环绕那人影来回盘旋,始终不肯离开半步。
「母亲!」龙吉公主跑到来芦棚旁,朝空中大喊。
通天又是一指,强大的气流吹乱了他一头锡纸烫。通天连续两指,西王母的魂魄也终于缓缓下来,立在龙吉身前。
「孩子。」西王母看着龙吉,眉眼含笑,她看龙吉,似是再看一千年也不够,「我去以后,你做什么事,全凭你自己心意,你开心,我便开心。」
西王母与诸天帝不同,她便是一缕残魂,也能调动昆仑山清气。于是这位从开辟之初就存在的强大女神,最后看了一眼昆仑,便化作一道霜雪,毫不犹豫地走入打神鞭中。
龙吉吹了声哨子,唤来青鸾,「先行一步。」
通天将打神鞭还给李子任,缓缓道:「大师兄那日所说,你应记得。今日二师兄已去津城,李灼从旁助阵,事到今日,祂决然按捺不住,你不可去其他地方,留在此处,才是万全。」
28.元始
说万物未曾诞生之时,宇宙也还未出现,便有混沌,于是后世将此称作卡俄斯,即一切之原点。而在卡俄斯之中又孕育出包罗万象的盖亚。盖亚说:「她在万物之中。」盖亚死去,连躯体也被女娲消泯,称作真正的了无踪迹。卡俄斯也终于取了行走世间的躯体,出现在津城之外。他默立空中,未曾言语。
米迦勒惊愕地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飘在空中的卡俄斯,「他……」
「大象无形,岂拘一体之内?」元始拍了拍米迦勒,竟幻作了耶和华的样子,「俱是随心变化,皮囊而已。」
米迦勒看了看元始,又看了看卡俄斯,竟是一般模样。卡俄斯也取了耶和华行走宇宙的化形。元始踏出一步,似被风吹去尘土一般,又变成了丰神俊朗的青年模样,连头上也还顶着通天嚷着要的锡纸烫。
「俱是一处出来,一样也没什么意外,只是造化不同。」元始并不看身后的米迦勒,只道,「便如你一般。」
米迦勒知道元始所说何意,也释然一笑,那位万神至尊还在这鸿蒙之外,自己又如何因为一副皮囊惊惧。
元始站在原地,又变幻一副模样,如墨晕在水中一般,道袍上混沌流动,大道无形,右手捏一红丸,其中是星辰璀璨,银河涟漪变换。元始凭空在原地消失,出现在卡俄斯身前。两人面对面而视,俱是神色平静,毫无波澜。
卡俄斯向前踏出一步,元始亦踏出一步。
卡俄斯又向前一步,元始亦跟一步。
此刻两人相距,不过三丈。
卡俄斯再次向前,元始亦未曾停滞半刻,跟了一步。两人各自放出混沌之气,在这两人身前,数丈之内,似有无数宇宙开辟毁灭,星辰明亮又归于黑暗,瞬息之间,连日月也明灭几番。
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玄都大法师忽出现在元始身后,他露出狞笑,缓缓打开空空盒,正对准这位与卡俄斯对决的道尊。元始与卡俄斯对阵,本是平分秋色,盒子一开,便是前后夹攻,即强如元始,也难免落败。
通天在芦棚内大笑,「来得好!」
大道尊先是一指,杏黄旗翻滚,绽开金莲遍地,牢牢护住李子任。他又凌空一剑,划破天穹,裁剪时空,刹那间将神都芦棚连接了津城战场。这场神战将神明的力量无所保留地呈现在了人类面前。所谓法则,在这些强大个体的面前,覆手可破。
通天穿过那道破碎时空的罅隙,探出半个身子,高高举起六魂幡,「你背叛了!」
六魂幡飘然满天,将玄都大法师卷入其中。玄都大法师性如烈火,与老子的师徒之情更是深重。那日录音机中老子所说,便是要元始与通天注意,他早已察觉玄都大法师已被操控,又或是已被换了个人。
元始听见身后通天言语,不由摇头轻笑。大道尊手中盘古幡招展,红旗漫天而起,遮蔽天空,锤与镰映在地上,遍布四野。元始轻笑,「甚么混沌,也打个印记罢。」满天红光归于元始,这次这位大道尊顶上不再是庆云祥光,而是红光万丈,锤镰徽记。
通天又是一指,空空盒出现在米迦勒手中。米迦勒张开双翼,凌空而起。米迦勒甩出金刚琢,老子残魂从琢中出,复又握住金刚琢,大笑道:「我也与你一见大道!」
金刚琢一圈之内,无所不包,连混沌亦不能脱出。金刚琢出现在卡俄斯头顶,不住向下倾泻金光。
元始上前数步,与卡俄斯撞在一处。盘古幡便似奔流江水一般不绝卷起,将卡俄斯与元始卷在其中,盘古幡不住翻滚,照耀天地,红光闪烁。
盘古幡不再翻滚,变回原来大小,飘飘从空中落下,正落回通天手中。那津城之外,又哪里有元始与卡俄斯的影子。
米迦勒揭开空空盒,起在半空,将这一战余波尽收盒中。
神都芦棚。
阐教与截教的二三代弟子混在一处,乌泱泱站了一片,人群中时不时有「广成子哪里去!」「道友,你混元金斗好厉害呀」这样的声音传入通天耳朵,竟是和谐无比。
通天一身道袍,临风而立,他身后立着六魂幡,手中是盘古幡,「阐教、截教同出一源。两位老爷归于山海,我等三友,只有我一个还在此,与尔等说话。」
「神战至此,已无退路。几千年谋划,金莲都可枯荣一番,绝无中途而废的道理。」通天上前一步,「凡人道者说太上忘情,我三人不同,便成了混元大罗,亦是情同手足,没有忘情道理。太上不忘情,元始不忘情,通天也是一般。」
「封神还差一步,连我也要与两位师兄同往,去见一见万物之始。」通天环视一周,底下群仙默立,继续道,「到时华夏如何,全看尔等施为。」
「各自去罢,如今人间用到,便是玉虚宫弟子可以死,碧游宫弟子可以死,星宿可以死,甚么帝君都可以死,唯芸芸众生不可以死,如无他们,你等我等,甚么神圣,都与那些行尸走肉别无二致。」
通天一番话说完,便又划开一道时空罅隙,带着李子任与米迦勒走了进去。
群仙见通天走了,又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各自念叨起来。
斗母元君与观世音走在一处,嘴上各祝安好,手上却是一人紧握净瓶,一人稳抓龙虎玉如意,庄严得很,连步子都如去见各自老师一般,平稳得过分。
两人走出去许久,斗母元君才道:「听闻燃灯道兄已去了,几千年未再见一面,如今却说见不着了,不免可惜。」
「燃灯道兄舍生护法,不可惜。」观世音摘下一片竹叶,付与斗母元君,「便是大罗,亦难免私心。当日阵中我三人斗你一个,今日如你苦战,便点燃此叶,凡是天地之中,我必赶来。」
斗母元君接过柳叶,学着佛祖姿势,捏叶微笑。
29.孰制匠之
英招保卫战结束后,华夏神明、英灵、人间中枢继续进行最高会议下半场。
诸神无言许久,李子任也不急于发问,他只站在原地,在诸神环视之中,静默等待着回应。
「何必无言?今日在此聚会,便是为了将一切和盘托出,请两位小友了结此事。」老子起身,走到李子任身旁,将食指朝李子任前额一点,「你看了便知。」
于是李子任周遭景象变化,不见了其他人,只有他与老子两个。四周混沌一片,茫然无际,又似只有原地一点,再无半点多余空间。
「我等诞生之时,也如凡人一般,浑然无知,如刚脱母胎的婴孩。」老子往前一步,遥朝前方一指,「看见了吗,那个光点,便是一切元始。」
李子任顺着老子所指看去,又见隐约有一身影,双手拨弄因果,戏弄时空。刹那,无数星辰绽开,这宇宙既温柔又狂暴,如一湖之水,涟漪荡开,便是绚烂星辰归于寂灭。
元始出现在李子任身边,笑道:「那便是我三人的老师,亦是诸神源头。凡你所见诸神,都是他肆意挥洒的结果。」
随着元始叙述,李子任便看见三友的老师在向他三人讲「道」。
「后世说什么紫霄宫,可便连我三人也不晓得他在何处,他是何名。」通天出现在李子任身前,「大师兄讲,强名之曰道,才算勉力说出一二。」
「『道』捏造盘古,开辟你们的天地。」老子停滞片刻,双手一拢,其中现出地球初生时的场景,继续说道,「盘古便是地球,地球上又演化出繁荣万物。」
老子叹气,「至此,『道』还是为而不恃,不自生。」
李子任想了片刻,问道:「那么后来,『道』又如何了?」
「继续创造。」通天袍袖一挥,无数神明的幻象漂浮空中,从奥丁到盖亚,连耶和华亦在其内,「这些所有,都是『道』的造物。」
「『道』将他们置于天地间的各个角落,成为众生的信仰。」元始眸中波澜渐起,「他以此导演世界,操控万物。」
李子任问:「如诸位所说,『道』创造世界,化育万物,又何必如此。」
「盘古与我等,是『道』所捏造,受他辖制,凡人却是盘古躯体上繁衍而出。」女娲顿了顿,「如凡人需要心跳循环周身,『道』也需要力量。也便因此,诸神被安排到世界各处,汲取隐匿众生之间的力量。」
李子任若有所思,「『道』既能化育万物,凡人身上,又有什么是他非要不可?」
「凡人有『灵』,『灵』生于恐惧、迷惑与所谓信仰。」西王母眼中波澜无惊,一如昆仑山不化白雪,「『道』以此为食。」
「『灵』?」李子任问,「又如何收集?」
「我们嘛,原先也同其他神明一般,俱听『道』的安排。各自司掌大小诸事,战争、水火、瘟疫,陷于恐惧之中,四周俱是黑暗,茫然天地之间的凡人,便要信神,『灵』也就经由我等,被源源不断地创造出来。」
李子任周身景象又一变换,大雨瓢泼,天穹破裂,正是女娲补天时的场景。
「我补天,亦是『道』的安排。」女娲扭动着蛇尾,轻声叹气,玉臂一挽,掬起五色石,「有灾厄,便也要有拯救,这样信仰才会更为虔诚,『灵』也便越多。」
女娲见李子任默然无言,便继续道:「但是后来,『道』操控我们的提线,被斩断了。」
李子任下意识地看了米迦勒一眼,发现米迦勒也正看着自己,他既担忧又困惑,「道」曾操控女娲、三友这些强大神明,那么作为耶和华的造物,米迦勒堕天,站到自己身边,所谓「提线」应已被自己斩断,可又是如何斩断的?
米迦勒却已先行问道:「创造与被创造的联系,可以被斩断吗?」
女娲轻笑,「血亲尚有反目,何况这说不明白的甚么创造。你自己,不就是斩断那联系的最好例证吗?」
「这提线……」李子任依然关心这个问题,他继续问,「是如何被斩断的?」
「是此方众生。」老子听李子任这般关心这个问题,便看了看米迦勒,心中了然,拍手大笑,连说话的调子都轻快了不少,「天下众生有一物,唤作『识』,众生求索而得,叩九天之门,窥天地正道。『识』是众生自己的,与『道』无关,也便不受操控。」
西王母继续老子未说完的话,「『识』愈强大,众生的力量愈强,『道』便愈无能为力。」
李子任略一思索,问道:「『识』从何而来?」
元始答道:「不屈之心。」
通天答道:「求索之欲。」
老子答道:「七情六欲。」
「『灵』与『识』此消彼长,这二者都是凡人独有,如照今日所说,便是思维、思想,便是撬开脑子也看不见,却又无形间支配着你等言行。」女娲看了一眼李子任,一甩蛇尾,无数华夏先民奋斗的场景出现在李子任四周。
「所谓实践出真知,经由造字、止水诸事之后,华夏众生的『识』已悄然阻绝了『道』的触手。我等也因此脱出了『道』的掌控。」女娲说完,手中浮现出不周山摧折的场景,「于是我等诸神,见了凡人之中第一批觉醒者,定下了千年谋划。」
「计划是为了阻绝『道』对凡人的干涉吗?」李子任思索片刻,补充道,「如传说没有错,那么不光不周山折断,连绝地天通、商周大战都是这个计划,对吗?」
「是了,凡人之中最早一批的觉醒者与我等谋划伐天。」西王母看着李子任,微笑道,「那时可算是小心谨慎,半点不敢大意。」
「筹谋完毕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共工与颛顼以争夺天帝之位为名头,打了一架。」西王母说着便又笑起来,似是觉得这个理由可笑至极,「他二人原是至交好友,那日大战,算是做给『道』的第一场戏。」
「大战之后,共工摧折不周天柱,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从此百川入海,人间初定太平,少了水患,自然便不用再那般笃信神明。」
颛顼凭空出现在李子任身边,他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西服,面庞冷峻,皮笑肉不笑,「第二件事,便是绝地天通。」
「往古之时,万物百兽,俱可成神。」颛顼紧盯着李子任,发问,「听起来很好罢。」
李子任也盯着颛顼,他心中已有了猜测,「登神的凡人,会让其余凡人看见登神有望,『道』便有更多的『灵』,此消彼长之间,『道』又可以重新掌控华夏大地。」
颛顼朗声大笑,「我请帝台擂起钟鼓,聚洪荒诸神于休与山,歃血为盟,定下千年盟约。从此洪荒百兽万神,绝迹人间,沉于黄土,等待收网。玄圃天宫与昆仑山亦隐匿行迹,不再接引任何一个凡人。」
「万物俱在『道』眼中,即便我等能躲过操控,言行却是万万难逃。」女娲又向前两步,掌中浮现出山河万物,「但有两样例外,一是民心所系,即是『识』之所托;一是这山河社稷图。那日女娲宫中,子受遮蔽『道』眼,与我等诸神,计划第一场封神。又有姬昌夺天地造化,他与子受是民心所归,羑里城中,『道』也没能窥视。」
女娲想起了那日女娲宫中,殷商天子在殿中大喊「姐姐」的模样,「子受离开女娲宫后,他便令天下知道他渎神之事。而后便是我等借此机会,发动神仙大战,人间换代。」
「封神榜上有名之人各有神职,受玄圃天宫管辖。」通天一顿,「无名之人则借弱水潜入冥府,由后土神藏匿。」
李子任若有所思,「冥府可以躲过『道』的眼睛吗?」
西王母笑道,「有怨气滔天,亦有人间大爱,无数往者『识』之所系,自是观不明。」
「后世人皇,亦是这个谋划的参与者。」西王母随手掏出一个蟠桃,丢给米迦勒,「金人承露,彘儿以求仙之名,躲避『道』眼,邀我一见。他罢黜百家,是谋划中的一环。」
李子任不再言语,在脑中消化这一切,他沉默许久,才再次开口,「今日这场战争,也在谋划之中吗?」
老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在谋划之中,也在谋划之外。华夏大地上不能再为『道』产出『灵』时,便是我们与『道』一战之日,在与『道』一战之前,要与其余诸神为敌,这是不错的,也在我等谋划之中。只是按照伏羲与姬昌推演,这场大战应在三百年之后。」
「时间有这么大的出入?」李子任一顿,继续问,「以什么作为推算的根据?」
「清气与人心。」老子缓缓开口,「我先前说清气有数,只是其一。『道』挥洒之间,便有无数清气,但是自绝地天通之后,『道』不再释放清气,清气才变得一日少过一日。而三百年后,也正是『灵』最稀薄的时候。」
「但是百年之前,你们建立新国,竟将那生于恐惧、迷惑与虚妄信仰的『灵』彻底驱逐,大大提前了战争的时间。」
「『道』眼见偌大地方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灵』产出,便再也坐不住了。」女娲粲然一笑,似是等待已久,终于到了终点,「西方诸神在『道』的驱使下,发动了这场战争。『道』只需要轻轻拨弄一根弦,战争的目的便从一开始为了清气,变为不死不休的战争。」
「这是我们的猜测,但是西方诸神亦不是瓜皮。英招山保卫战后,他们依旧不退,反更加疯狂,便可确定我等猜测不错,『道』已经开始逐步蚕食他们自己的思想了,操控他们完成这场得不偿失的战争。」老子轻笑一声,「这等有为之『道』,已为自己敲响了灭亡的序曲。我等谋划的终焉,已备好了。」
「这是第二次封神,我等都会寂灭神隐,归于打神鞭,助你去天上之天,万物之外打一打这化育万物的独一至尊。」
- 终焉
时空罅隙之中,漆黑无底,不论是三友至尊还是往日的大天使长,都没能在此处放出零星光亮。李子任见四周漆黑一团,开口问道:「便是从这里去见『道』吗?」
「『道』无处不在,却也不能寻见。只有挥洒创造时,『道』才会建立与此处的联系。亦只有那时,我等才能逆流而上,去见他一见。」通天摇摇头,笑道,「只为此一样,我多少故交老友,全数神隐。但求一个诸神寂灭,那时『道』便会重新捏造西方诸神,卷土重来。圣光灿烂中西方诸神重生,我等全数神隐,众生自然拜服,『道』所能收割的『灵』也绝非这所谓神战能比。」
米迦勒右手紧握,手心泛起了青白,「只有一次机会,倘若失败,前功尽弃。」
「是了,只有一次机会,倘若失败,华夏诸神早已陨落殆尽,而『道』所挥洒的新神又滚滚而来,那时便无计可施了。」通天还是一笑,言语中的调子难掩轻松,「事到今日,只能这般解决。」
通天挥手画出一圆,如清圆湖面,平静安宁。通天伸手在圆心轻轻一点,圆中便显现出罅隙之外的大战场景,「既已谋划,不必多想。此处有山河社稷图,『道』看不进来,便看看外头罢,待『道』准备创造新神,我便打开玄门,送你去打一打我三人的老师,独一至尊。」
芦棚外的各路神圣早已各自离去,按照人间中枢的命令奔赴各大防御阵地。强大的神明虽然逝去,但是「道」所驭使的其余诸神已然变为傀儡,虽然没有任何心智、战术可言,却也不惧生死,只有毁灭一个念头。
共工的下半身已经全部消融,维持弱水消耗之巨,他已难承受。上半身漂浮空中,时不时有豆大水滴落下,虚弱至极的水神怒吼一声,冲出冰层,撞入弱水,一如当日摧折天柱、改变大陆时的毫不犹豫。弱水得到共工清气,似乎变得雀跃不少,流速更快,保护万民阵北方阵法的结界也愈加严密。
龙吉公主继承西王母的职责,与通天、李子任别后,便驾青鸾,引霜雪,横绝九州,坐镇昆仑绝顶。凤鸟哀鸣,昆仑震动,似在为故去的旧主悼念。凤鸟的鸣叫愈发凄厉,原应当在天池洗羽的神鸟终也显露出全部锋利,随着昆仑山元凰一声响彻天际的凤鸣,天下间的神鸟俱是振翅跟随,如涓流汇聚成江河一般从华夏各地汇聚神都。
诸神的打击自天空、大地、海洋发出,凝结人类最高科技的武器在空中绽开的火焰似佳节燃放的爆竹一般在天际频频作响。华夏人口锐减,象征人类精神与科技的建筑被毁灭。
大决战开始了。
因由万民阵的影响,西方诸神与华夏将士的战争近乎肉搏,蘑菇云下升腾起了诸神血肉、凡人怒吼。三宵主动神隐,各自引黄河水冲向西方诸神军阵,观世音闭目微笑,又现千手法相,持定刀枪剑戟火炮导弹,以战止战,慈悲众生。
「这是人间!」有战士吼道。
死了这样多的同胞,即便是诸神,又如何能够对抗这种仇恨?焦黑的尸体扭曲成奇异的姿态,原本应是光辉灿烂的俊美面庞,只剩下焦炭中的丑陋。有战士牺牲,然后便有战士跟随。
斗姆元君站在太空,静静看着人间大战。许久之后,她轻声道:「时机已到。」
众星之母将帝台之棋远远抛出,棋盘合满天星辰之位,放出无数棋子,而每一棋子,都是洪荒百兽万灵所化。星光万道从棋盘中直射华夏大地,星光照向了西方诸神。还在拼杀的神明或被星光洞穿头颅,或被破碎躯体。
棋子破碎,神明消亡。
通天眯眼看着大战,陡然一惊,「来了!」
「事已至此,我便不多说废话。我摆诛仙阵,破天地万法,诸多桎梏。」他三人彼此看不清对方神情,「你思绪到何处,『道』便幻化何物,最是惑人心智,万不可半点犹疑。」
李子任看向米迦勒,又说了那一句,「今夕何夕,生死无忌。」
通天懒得搭理他俩,挥手在这时空罅隙之间招来诛仙四剑。
通天伸凌空虚指诛仙四剑,高声问道:「谁人执剑!?」
「纵是神仙,也不得自在。」老子缓慢凝聚身形,又伸手握住诛仙剑,「道友何在!」
老子主动走入诛仙剑,身消道殒,只为今日!
天地玲珑玄黄塔再次出世,又放无数光,照耀时空罅隙光明灿烂,直比天宫圣境。又有三声钟响,上清、玉清、太清三位道者再次出现,各执一剑。
诛仙阵起,老子以诛仙剑遥指前方,「往太古无数年岁!」
于是在这位道尊的剑尖,时间流转,重置亿万岁月,罅隙尽头,似乎可隐隐见「道」。
上清道人后退一步,将绝仙剑虚空横置,「为身后万世安宁!」
时空罅隙彻底被封闭,李子任与「道」一战不论如何,或成或败,即便功亏一篑,也不至一同湮灭。
玉清道人以陷仙剑朝身侧横扫,唱:「以百姓心为心!」
众生之「识」,汇聚于李子任的打神鞭。
太清道人执定戮仙剑,朝上一指,「为!人!」
四柄仙剑合为一把,老子与三清道人消散无踪。
通天抓过仙剑,将三宝玉如意朝上一敲,敲了个粉碎,血色如意的碎片凝结在仙剑之上。随着这位上天入地、浩荡八极、第一可爱剑仙凌空挥剑,血红的剑气打开了罅隙尽头。
「去罢。」通天的躯体渐渐透明,即将归入打神鞭,「打他。」
李子任手握着打神鞭,朝罅隙尽头的终焉走去,他并非踽踽独行,米迦勒就在他身侧,无数的牺牲亦跟在他的身后,或是走在他的前头,共同谱写这已定结果的终焉,或是从此太平,或是前功尽弃。李子任极度厌恶违心顺从旁人,可这次,他欣然领受。
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有战火中罹难的众生,也有慨然赴死的将士仙者,随后而来的便是世间诸恶,烧杀抢掠,一刻不停。
「道」在以这些画面动摇李子任。
李子任摇了摇头,轻声叹气,嘲讽这化育万物的「道」,始终高高在九天,狗屁不通。
李子任定睛盯着罅隙尽头,开口念道:「无非一念救苍生。」
幻象尽数破碎,打神鞭投出众多虚影,正是数千年前到今日阵亡的凡人与仙者。李子任每踏出一步,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他身侧。为民请命的、埋头苦干的、舍身求法的,好像将一壶酒浇在汗青之上,一把火烧出了千古风流,同往一处。
人越来越多,时空的罅隙也被挤成了朝天大道,李子任早已不是主角,也不是中心,他只是这洪流中渺小一个被众生选出的封神者。
过了玄门,「道」却毫无踪影。
李子任走到人群之前,说:「我不要适者生存!」
「也不要强者为尊!」
「更不要弥漫所谓神恩的点滴雨露束缚人类前进的伟大步伐!」
「我要人类从此从无意义的苦痛中解脱,我要撕下诸神虚伪的脸谱,我要拔除建立在人类苦痛上的一切宏伟奇观。」
李子任不再开口,身后的凡人仙者各自诉说着自己的愿望。
「要风调雨顺!」
「要丰收!」
「要给家乡修路!」
「要和平!」
「……」
各式各样的愿望充斥着天外天,「道」始终未肯露面。
李子任又上前一步,「我们说了这样多,你这个『道』却还不出现,东方应当要天亮了。」
铁锤状的打神鞭自行飞离李子任右手,悬在半空。遽然间红光遍布每个角落,将天上天映得通红一片。
李子任说:「人类应当要享受正当的幸福。」
「道」终于被迫显形,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如通天所说,想到什么,「道」便化作什么。
「道」时而化作英招山英灵,时而化作平凡众生,又有时会变作米迦勒。红光照耀下的「道」似乎极为不适,形态变换愈加频繁。
可李子任内心,却平静无比。
随着李子任一步一步走向「道」,打神鞭也缓缓向「道」贴近。
李子任说:「人间正道是沧桑。」
打神鞭落下,轻轻敲在「道」的头顶。
红光绽开,席卷一切,天空无一物,李子任隐约看见女娲嘻嘻一笑,推了他一把,他下意识地抓住米迦勒的右手。
又回到了时空罅隙,无数星辰从李子任与米迦勒身旁掠过,巨大的拉力让李子任难以承受。
米迦勒微笑,「子任,放手吧。」
李子任不答话。
打神鞭陡然爆发出一股温柔的红光,将米迦勒团团包裹。
又是神都芦棚,李子任站在原地,米迦勒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米迦勒似是发现有什么变化,他用力一抖,想招出翅膀,只是连半根羽毛都没有出现。
他抬头看着李子任,「神力消失了。」
李子任咧着嘴,难掩笑意,「是啊。」
广播:「不可战胜的中国人民再次取得了伟大的胜利!这一伟大胜利,标志着人类从此摆脱桎梏,走向属于人类自己的全新未来!过去、现在、将来都将证明!人民必胜!」
李子任想说什么,但是又发现好像实在没什么可说,说什么也都不合适,他只是抬起头,看米迦勒,米迦勒也正看着他,于是相视无言,继而大笑。
有朝一日山河仍在,人类创造的文明或沉于深海,在沧海桑田中被风沙掩埋,又或是扬于天际,在浩瀚星河中驶向未知的远方。那都是以后的事。
番外·任子为之
李子任和米迦勒各自得到了一枚英雄勋章,米迦勒也总算落了户口,不再是黑户。
周六清晨,李子任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
李子任浅浅抿了一口牛奶,朝卧室喊道:「阿灼,准备准备要出发了。」
米迦勒随手往嘴里塞了个口面包,道:「明天想吃糖醋里脊和拔丝地瓜。」
「几个月,你长了十来斤肉。」李子任关了电视,起身披上外套,「活像个懒猫。」
米迦勒坐在餐桌前,头也不回,「喵喵喵。」
李子任瞥了他一眼,「你倒应得顺口。」
两人磨叽了十来分钟,才算是准备妥当。米迦勒坐在副驾,系好安全带,摆出一副懒得开车的架势。
李子任却盯着米迦勒,开口安慰,「等你再排到,一定能考下来。」
「???」米迦勒扭过头,拿出眼罩戴上,「出发。」
李子任轻笑一声,踩油门,出发。米迦勒已经考了一次驾照,据他说是因为觉得太过简单,大意了。
在中枢全力支持下,魔都开始重建,并改名为:定海市。远处的大型机械轰鸣作响,川流不息的车辆将地面纵横出了大小道路。李子任远眺过去,寥廓天地间的魔都废土竟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原本要建的雕像也在孙悟空、哪吒、观世音等人的极力反对下取消。
龙吉进了编制,成了一名剧团演员,导了一部话剧,叫作《昆仑儿女》,首次演出就在定海市,慰问一线工人的辛勤工作。龙吉思来想去,邀请尚在定海市的好友。
李子任停车,看了一眼搭在工地上的临时舞台,继而伸手摘下米迦勒的眼罩,道:「到了,大懒猫。」
米迦勒伸懒腰,理了理头发,又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冲!」
龙吉见李子任与米迦勒说笑着走来,便远远挥起手来,两人挥手回应龙吉,继续慢悠悠地走着。龙吉三步并做两步到二人身边,直接拉他们去了后台。
观世音手中拿着柳叶状的眉笔,在镜子前细细描绘,她还是昔日法相庄严,慈悲面目。
李子任走到观世音身后,正想打招呼。
观世音:「子任,你过来,让他停在原地,别靠近我。」
米迦勒:「……」
「菩萨。」李子任笑着问观世音,「《昆仑儿女》你也参演吗?」
观世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子任同志,你知道的,这世上已没有什么神仙佛祖了。」
「我叫官世。」官世站起身子,走到米迦勒身旁,「与李灼一样,现在为人民服务的。」
龙吉倒了杯水,道:「是我邀请的,官世同志只演这一场。她向中枢打了报告,申请了一笔经费,说是要把华夏的各地区走一遍,出一份报告。」
李子任看向官世,问道:「什么报告?」
「前几日看了新闻,说是即在眼下这样的环境,一些坏毛病、臭习气,又卷土重来了。」官世早坐回了镜子前,继续化妆,「我运气好,能活到今天,可许多人,是为此牺牲的了。」
官世放下眉笔,披了件军大衣,「我总不能像从前一样,当个太平泥塑,一百年也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李子任也见了官世所说的那条新闻,如官世不做这件事,恐怕他与米迦勒也要做个出头鸟。
还是米迦勒打破沉默,「子任与我原来打算在两议上提这件事。」
龙吉将话接了过去,「也还是要提的,闹了个天翻地覆,如今要让辛苦了一辈子的人再受气?我第一个不同意。」
几个人前前后后又聊了许多,龙吉与官世似是打开了话匣子,从那日神都一别一直讲到此刻。官世讲到动情处,竟然红了眼眶,笑骂:「狗屁神仙忘情。」
龙吉要准备演出,最先离开。
官世与米迦勒对视片刻,两人都没有说话。李子任只好开口:「这黄浦江头是挂不了阿灼了,不如官世同志挂点其他什么东西上去?」
米迦勒扭头看着李子任,「???」
官世道:「自然是要挂的。」
三人又啰唆了许久,最后李子任从背包里拿出破碎不堪的盘古幡一角,「道尊神隐,无处可以归还。这一角是中枢特批,留与道尊弟子,其余的送往华夏博物馆。」
官世接过盘古幡妥帖收好,嘴上却道:「一块布而已。」
李子任懒得理她,换了个话题。
……
定海市虽未重建完成,但是灯光依旧明亮半天。演出开始,灯光熄灭。李子任与米迦勒在观众席,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上的动静。
漆黑寂静之中,一道光柱遽然投下,光芒中的红衣女子踏着昆仑绝顶,风雪在她身边飘飘起落。她环视黑暗,又猛然高举玉斧,「日光灼灼!」
她又喝道:「月华皎皎!」
于是日月在她身侧飞舞盘旋。光影交错之中,又有零零碎碎的细小光点浮现跳跃。
她于霜雪中挥舞着玉斧,「我岂会忘记,夜空中的群星!」
日月离开她身畔,群星也高挂夜空,舞台明亮了起来。舞台上有琼台,有若木,有日月洗羽栖息之地。其中又有昆仑仙人,各着戎装。
「昆仑儿女们,请回答我!是谁擎起了日月,撒光明于人间!」
「是昆仑!」
西王母高举玉斧,红衣飘飘,「那又是谁架起了昆仑,供养了我等!」
龙吉在昆仑仙人中首先喝道:「是工农!」
西王母又问:「农民如何?」
「播撒黄土,鞭抽稻花,供养天下!」
西王母向前一步,继续问:「工人如何?」
「挥洒汗水,锤炼钢铁,锻造人间!」
西王母跃下昆仑绝顶,走到群仙之中,「工农受难,我辈如何?!」
「工农所向,即为我之所向!工农所往,即为我之所往!」
西王母以玉斧摇指天际,「是天如何?!」
群仙答:「便与工农同心干,教日月换新天!」
西王母红衣,行于众人之前,红衣飘飘,直往高处。
……
演出结束,观众各自散去,讨论的声音却在人群中未曾断绝,有人大受激励,也有人接连夸赞龙吉美貌,总算反响不错。
李子任与米迦勒去了后台,等龙吉退场。李子任没有想到,官世饰演的角色只是群仙中的一个,并没有单独戏份。
龙吉还是演出时的一身戎装,李子任拿着手机,凑到龙吉身前,「你看,各个平台都在讨论这场演出。」
「有人讨论就好。」龙吉开始卸妆,她自顾自笑了笑,神色十分得意,「怎么样,舞台效果不错吧。科学院十分支持,说是中枢重视,力求还原。」
米迦勒难得主动插话,「不少人以为昆仑诸神没有神隐呢。」
社交平台上《昆仑儿女》的热度许久没有退去,官世退场后没有回后台,只给李子任来了个电话,说她已经去长见识了。
李子任与龙吉告别之后,便和米迦勒驱车回家。李子任的书房乱而有序,照李子任的话说就是,你不可以整理,一整理,东西就不见了,倘不整理,这些书籍笔记在哪儿,他都晓得。
米迦勒用电饭煲预约了第二天的粥,而李子任则伏案奋笔。他背负太多,责任与荣耀同时在他双肩。第二日,署名李子任的《关于改善一线体力劳动者薪资待遇的倡议书》应声而出。
观世音改名官世,并打了报告,申请经费长见识,而第一份报告,则狠批移风易俗不到位。
李子任与米迦勒躺在沙发上看晚间新闻,两人各自一杯咖啡,打算熬夜规划下一阶段。
电视中主持人播报:官世指出,要坚决打击破除一切的陈规陋习、封建迷信,坚决同打着信仰自由旗号愚弄人民的任何个人、组织展开斗争。要全方位、多角度以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开展移风易俗宣传工作。
翌日,昵称为「部拎部拎我好闪」的金灵圣母发布动态:我读懂官世的口型了,她明明在说:「我!观世音!菩萨!都下凡了!没神仙了!还信谁?!」
李靖传授育儿心得的直播中弹幕此起彼伏,都是:哈哈哈笑死了。
哪吒成了花滑运动员,红莲飘飘,视觉效果很棒。
广成子因为第三次被截教弟子灌醉在脸上画乌龟而上热搜。
西游记确定重拍,由孙悟空饰演孙悟空。
一年间,李子任与米迦勒走访不停,形成调查报告。两议上,李子任、官世、龙吉等连续提出四份重磅议案。
战后的重建工作还在继续,广场被日光打得通红,太阳的光焰辉煌灿烂。老兵默立,他用口琴为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吹奏了属于人类最崇高理想的曲子。曲终,四周并不寂静,但却无人为他欢呼,人群或忙于来日生计,或囿于旧日苦难。那未曾被吹奏的两个音符,似在诉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一如日月轮回,昼夜交替,一如春风又绿,万木生长,一如野草星火,燎原渐起。就在明日,或是明日之明日,朝气蓬勃如八九点钟的太阳那般新生的革命者,就会从往日革命者的手中接过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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