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姓程,在我住的小区,大家都习惯叫她老程。
在我女儿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就为带小孩的事犯了难,母亲本来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我真怕她适应不了城里的生活——当我把我的顾虑说出来的时候,母亲二话没说,坚定的表示自己必须去,用她的话说,我自己的孙子,我不看谁看?再说,别人看我还不放心呢……我知道母亲内心深处舍不得自己生活了半辈子的老家,她在这里成家立业,把我和弟弟抚养成人,这里的一草一木,她是那样的熟悉,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她们都相处融洽——她是真不想让我为难,只能委屈了自己。
母亲刚来城里住的时候,几乎每周都要回老家。她那种盼望周末回老家看看的心情,比我们上班族盼着周末休班还要热切。因为有时候我要周末加班,没法开车送她,她就自己坐车回家。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太,硬是学会了先坐公交车到车站,再买票坐客车到我老家城里,然后再做公交车回老家村里——这么一折腾,往往要花去半天多的时间,她却乐此不疲。我曾经问过母亲,你是怎么学会自己坐车回去的?这时她就说出了那句经常教育我和弟弟的话:你鼻子下边长着的就会吃饭吗?意思就是你不会问吗!
母亲刚开始往返来回的时候,村里大部分人是羡慕的,她也成了村里一时的焦点人物。每次大家见了她,总要问她城里住的怎么样。这个时候,她总是一脸无奈又带有些许自豪,跟大家讲自己的城里生活的不好,什么住楼房不方便了,什么买菜价格贵还不新鲜了,什么费水费电浪费东西了等等。记得有一次,她曾经非常认真的婶子说,用煤气烧水是极大的浪费的话题——这确实是有原因的,当时老家用的是罐装的煤气,大家只是在特别忙或着急的时候用,平时烧水做饭一般都用木柴——这被认为是不花钱的。
母亲来我住的小区不长时间,就和做楼上楼下,物业保安打成了一片,这一点真的超出了我的想象。她真的是把自己不愁说话,善于沟通的长处发挥的淋漓尽致了。母亲虽然没上过学,却知道很多生活的小技巧,治病的小偏方,她本身又是不小气还热于帮助别人,尤其喜欢给别人拿个主意,小区里有很多和她类似情况的老太太,以至于在跟她熟悉了以后,就问她是不是原来当老师的——我也总是说她有个“好为人师”的“毛病”。她每次回老家,总是大包小包的往我家拿东西——东西拿来以后,在小区里她的老友之间分。记得有一次,她让我开车从老家拉了些鲜姜给大家,她边给人分边讲姜的吃法,讲去皮不去皮是怎么样,讲外边市场上的姜会用什么药,吃不了的姜如何保存等等,我也真惊讶于她的“博学广闻”了。
母亲跟我在城里生活以后,我一个大的收获就是又能吃上野菜了。母亲对各种野菜,什么白蒿子,荠菜,苦菜,婆婆丁等,这些野菜什么时候长出来,和什么搭配做好吃,什么情况下不能吃,她都了熟于心。我有时候就是很奇怪,母亲哪里能挖到那么多野菜呢?经过我的一再追问,母亲道出了实情,原来就是在我们附近的几个小区的绿化带里挖到的,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母亲凭借着自己自来熟的本领,竟然做到了在附近几个小区出入自由。
我家老大逐渐长大后,母亲的重要职责就是负责接送孩子上学。这么多年以来,母亲从未在接送孩子的事上出过纰漏,她把照顾下一代当成了自己义不容辞的义务,她忙着,累着,也享受着含饴弄孙的快乐。母亲有个习惯,每次送小孩上学,都要由她背着书包,因为我知道她是特别能历练孩子的人,所以,这点就非常的奇怪,我也提醒过她,别太惯着孩子,但她还是改不过来。有一次,我家孩子考试没考好,她也跟着伤心,说起了自己小时候,因为姥姥家孩子特别多,她没有机会去读书,半日制的小学总共上了不到半年时间,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把母亲羡慕的不行,所以,她下定决心不让自己的孩子没学上,从小就严格督促我和弟弟做功课,我和我弟弟也不负母亲重望,都考上了大学,这在我们附近的几个村里都是不常见的,现在轮到她教育孙辈们了,我明显的感到孩子能够理解了自己奶奶的教诲,我也恍然大悟母亲喜欢背书包送小孩上学的原因……
母亲是个特别会过日子的人。来到我家以后,她把自己精打细算的长处发挥到了极致,比如,她把原来我们随手丢掉的纸箱子积攒起来,然后拿去卖。可让我郁闷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关注起小区里别人丢弃的纸箱来了,看到就捡回来,弄得车库里满满当当不说,我总觉得这样面子上过不去,每次劝她别乱捡这些垃圾,她还振振有词的举例说,人家某某小孩的奶奶,孩子爸爸有大公司,自己有退休金,还捡这些纸箱子卖呢,我怎么就不行?这不是钱吗?我也不敢惹母亲生气,每次都被母亲说的无法反驳。直到有一天,我女儿放学回家气呼呼的不吃饭,自己坐着生闷气,大家围过来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反复追问之下,孩子才说,她的同学笑话她奶奶是捡破烂的……母亲的脸腾的就红了,我知道孙女的话击中了她的要害,我反复劝说无效的事,让女儿的一句话解决了,母亲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捡过别人丢的纸箱,连我们家的纸箱她也不卖了,都是攒齐来,送给打扫卫生的阿姨了。
我弟弟的小孩出生后,母亲又转战到弟弟家,帮着照看弟弟的孩子。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城里的生活,不但老家平时不回去了,过年也在城里了。我和弟弟笑她已经习惯了冬天有暖气的生活,再也受不了农村冬天的冷了。母亲在弟弟家,除了送小孩上学,没事就打扑克,最近还学会了看抖音,她依然活跃、充实而满足。
母亲去弟弟家常住以后,每当小区里碰到她的那些老友,她们总是问我母亲啥时候回来住,似乎大家都离不开她一样;有时候在睡梦中,似乎还能听到楼下的阿姨喊,老程忙完了吗?下来打扑克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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