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童年岁月
□赵健
这些都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
上小学前,行医的祖父教我识得不少常用字,论识字的个数不亚于当时的二年级小学生;堂叔在我家旁开办“耕读小学”,我又蹭了一些加减乘除课程。祖父说,这孩子不要在家玩了,送他上学念书吧。那时我不足六周岁。
学校离我家一里多路,饭桌上便可以听到作息的铃声。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比往年早。入学的那一天上午,母亲为我穿上外套,反复叮嘱我要听老师的话。天空星星点点下着细雨,迎面飘来丝丝凉意。
与我同行的两位堂姐,分别大我三岁和七岁,此前在“耕读小学”上过课,今天和我一样,第一次去小学报名入学。我们跨过一道沟坎,绕过几户人家,不用一刻钟工夫便到了学校——高湾小学。
高湾,古时黄河决口形成的一片弯弯曲曲的水域,迁徙于此的高姓祖先择水而居,耕渔并举,藉以繁衍生息。小学居于高湾南面隔河相望的一个村落里,四周树木环抱,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我进了校园,见到的第一位老师竟然是校长——姓尹。看上去尹校长四十来岁,中等个头,清瘦且带几分羸弱,藏青色中山装已经泛白,胸前左侧上方挂着毛主席像章,口袋里插着“光荣”牌钢笔,看上去人挺和蔼的。他望了望我,身子轻轻地蹲下来,右手托着我的后脑勺,笑盈盈地望着我的眼睛,然后轻声慢语地问我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哪个生产队的?……我战战兢兢地一一作答,双手攥着的全是汗。他好似觉察出我的内心紧张,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仍是笑着说:“孩子,你的两个堂姐和你一个班级,可以坐在一个位子上的。”
学校是一处方方正正的院落,它的前身是当地大地主家房子,占地足有十来亩,校门朝南。北面房是一色的红砖青瓦,十几根支撑廊檐的木柱已绽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裂纹,斑驳的紫红色油漆依稀可见;东西两侧是土墙麦穰起脊;南面的一片泥矮墙把校园围拢得严严实实。门外的操场上,竖立着一副破旧简陋的篮球架,五星红旗在高耸的旗杆顶上迎风飘扬。校园墙面用石灰水涂白,写上兴时的紫红色语录和口号,或是美术字,或是放大临摹伟人的手迹。
我随两位堂姐走进教室。抑或是天气阴沉的缘故,刚进门的一刹那间,我感觉室内一片昏暗,只见得近处的两排课桌。教室只有前门,借着两侧窗户透出的一缕微弱光亮,才看清楚教室里已有三四个同学,隐约听到后墙角好似蟋蟀发出的“吱吱”声。我们稍稍适应一下环境,便在靠门地方选一张课桌,姐弟仨挤在一个凳子上。课桌和凳子都是用泥坯砌成,抹上一层泥浆,一节课下来,除了两只眼睛,浑身上下都是泥土——这是那个艰苦年代特有的景象,时人戏称为“泥桌子、泥凳子、泥孩子”。
低年级只有《语文》和《算术》两门课。我记得一年级上学期语文的前三篇课文分别是“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算术是简单的加减法,不学汉语拼音。到了中高年级,书包里只多了一本《常识》,其内容诸如“雨是怎么形成的?”之类的自然现象和生活常识。书包里空荡荡的蜷曲着滚筒似的两三本书,时间久了,课本的每一页纸张都撕出长短不一的几道口子,以至于想要打开某一篇课文,往往呈现出的是不同的几篇课文片段,叫你不得不花些工夫一片一片地核对,整平。
黄继光、刘胡兰、邱少云、“狼牙山五壮士”等诸多英勇人物事迹被编入中高年级课本。我们崇尚英雄,他们舍生忘死的大无畏精神源源不断地流淌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血液里。我特别喜欢《小英雄雨来》这篇课文,雨来在日本鬼子面前临危不惧,机智勇敢,不怕牺牲的英勇气概深深地感动了我。随着故事情节的渐进式推进,我的脑海中产生了诸多联想和意象,仿佛这个故事就发生我们村子里,雨来家乡的“还乡河”就是我家东边那条带给我许多欢乐和勇气的小河,雨来和他的小伙伴铁头、三钻儿就是我朝夕相处的好朋友。
“你待同志们亲如一家,精心调理真不差。缝补浆洗不停手,一日三餐有鱼虾……”唱遍大江南北和长城内外的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经典剧目唱段也编入课文。课堂上,语文老师领唱一句,我们跟着学唱一句;女同学扮演沙奶奶,男同学扮演郭建光,老师敲着讲桌哼前奏——语文课堂索性成了戏剧演唱会,好几页纸的唱词,只需一两堂课就能记住了,自然也就会背诵。
有一段时间,全校师生人手一本《老三篇》,红色塑料封面,印着烫金的毛主席头像和书名。“老三篇”中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是毛主席在抗日战争时期写下的三篇经典之作,要求中高年级学生必须全文背诵,就如当今学生课本中必修的诗词歌赋名篇。我至今对一些经典段、句记忆犹新。那时学习“老三篇”,虽不能完全懂得其重要意义,但受到的教育却是今生不可或缺的,张思德、白求恩和老愚公这三位人物所升华出的人格和精神力量,对我们这一代人的思想境界和人生品格形成具有不可估量的影响。
一次,我去舅舅家玩,不慎将随身携带的“老三篇”小红书弄丢了,这可是足够使我丧魂失魄的事了!舅舅家旁有一条县乡公路,那两天陆续有安装电话线路的工人从这里路过,我思忖着极有可能被他们捡着。于是,我从早到晚守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每遇一位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去询问:“您捡到我的老三篇小红书了吗?”可结果总是叫我失望,但我没有放弃。第二天天色将晚,一位工人又一次从我身边走过,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望着我说:
“你是不是还在找丢失的小红书?”
“是的。”我说。
他慢慢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本小红书,递给我说:
“这是我的,送给你吧。”
“那您不是就没了吗?”
“我再去买。”
我感激涕零地从他手中接过带有体温的小红书,连声道谢。这本小红书比我的那本旧多了,封面上的烫金多已脱落,可我的心情又回到了之前的快乐。
由于读书比较少,肚子里没有多少话说,写作文时搜肠刮肚凑字数、“挤牙膏”,故大家都怕作文课。作文命题带有明显的时代特征,有的题目还反复写,诸如《我的家史》《拾粪》《祭扫烈士墓》《记一次有意义的劳动》等“经典”题目,从三年级到五年级,每一个年级几乎都要写一篇,大家都写腻了。有的学生为了偷懒,将三年级写的某篇作文照抄一遍作为四年级甚至五年级的作文交上去应付,被细心的老师逮个正着时,只有自认倒霉,不得不绞尽脑汁重写。作文要想得高分,就得引用一些“亮点”句子,这是我的诀窍,例如恰当地穿插一些“战场上敢于刺刀见红”“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之类语句,老师多数会在句子下面划上红杠杠,还在右边空白处写上“好句子!”之类的评语,以示激励。
秋天的田野,一片金黄。算术老师领着我们五年级全体学生,手拿卷尺,肩扛竹杆,来到了一片空地,高悬在天空的太阳清晰地投下了电线杆的光影。在老师的指导下,我们分组进行一次“实战”性的测量——将竹竿竖起,一端着地垂直于地面,同一时间测量出电线杆和竹竿影子的长度,再量出竹竿的高度。有了这三个数据,我们根据比例关系原理,算出电线杆的高度。运用课本知识,我们还测算出水渠里的水有多少立方,能灌溉多少亩农田,灌溉一亩田要多少电费;生产队圆形大粪坑的肥料满足多少亩农田施肥,需要多少劳力……
那时候没有家庭作业。放学后,我们三五成群凑在一块滚铁环,打陀螺,掼纸牌,下河洗澡(游泳);也会去拾粪,割草,放牲口,帮助家长干一些农活。翻山芋秧子,是我最不愿干的,这活计要人蹲坐在狭窄的山芋沟里,一边把扎下根须的山芋秧提起翻到两侧垅上,一边要慢慢地向前挪动,人活像一个侏儒,不用五分钟工夫腿脚就麻木地站不起来。放羊,是我的最爱,带上一根长绳,一头系在“头羊”的脖子上,一头固定在树上或矮木桩上,把“头羊”的活动范围控制在一个大大的圆内,这样羊群就不会走远了,余下的时间就是我的自由。玩得最有趣的就是寻觅一头体态健硕的公羊,骑到它的背上,甩起树条猛抽两下,顿时就有一种策马奔腾的惬意。有时也会遇到脾气倔强不给面子的家伙,低着头,身体不停地摇摆,挪不了几步就把我摔得仰面朝天。
物质资源匮乏,精神“资源”也同样地匮乏。那时课外读物少得可怜,像《小兵张嘎》《鸡毛信》《铁道游击队》等小画册是抢手货,只要借到手,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躺在被窝里可以看一夜。电影是大家最大的精神奢求。公社电影放映队每一两个月才来大队一次。每有电影消息,我们都提前兴奋好几天。放映的当天晚上,附近的男女老少早早地搬着凳子占据有利地形,翘首等待着被生产队干部招待的酒足饭饱后的放映员身影。正式影片前面加映《新闻简报xx号》,其实都是“旧闻”,而这对于广大贫下中农来说,只要能见到伟大领袖的光辉形象,就感到无比激动和幸福。迟到场的人只能站在侧面观看。更迟来的,只好在银幕背面观看,电影中的人都是用左手打枪,当然,文字也是反着的。
一天晚上,天空漆黑如洗。我和本家两个兄弟去三里外的相邻大队看电影,到场时已经开映,站在人群最后面看不到,又不愿到银幕背面,于是我们仨便试着从人群后面朝前挤,但寸步难行。刚前进几步,站在一条长凳上的几个小孩被挤落地,他们不由分说地朝我们破口大骂,并拳脚相加,我们明知理亏,可还是应战了,于是双方你来我去大打出手,我迅速脱下一只鞋子狠狠地抽打。我隐约感到对方有人相助,深知他们有“人和”和“地利”优势,“好汉不吃眼前亏”呀,便迅速拉着两个兄弟拨开人群,仓皇逃窜……黑夜里慌不择路,一路上摔了几个跟头。到家后,我感觉头顶隐隐疼痛,用手一摸,不仅有鲜血流淌,还少了一撮头发,上床时发现丢了一只鞋……
第二天早上,我刚进跨进教室,忽听见大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我转过身来,见一大群学生簇涌着一对母子。母亲是一位中年妇女,搀着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胖墩墩男孩,一边走一边嚷:“是谁打我家小孩?是谁打我家小孩?”再看那男孩满脸浮肿,青一块紫一块的,两只眼睛肿得仅成了一条缝,估计是看不见走路了。这对母子径直往老师办公室走去。大约过了十分钟,几个高年级班主任分别去了各自班级教室。我从班主任的话中得知,那个男孩是被我仨头天晚上给打的。晚上天黑,打架双方谁也看不清谁,所以我只装着什么也不知道,本家的那两个兄弟也没交代。最终老师自然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只得好言安慰那对母子,这件事算是不了了之。我望着那对可怜的母子渐去渐远的背影,猛然间感到从未有过的自责,深为自己的无理和野蛮行径而后悔!
小学毕业这一年,端午节刚过,我们参加了全公社组织的“小升初”考试,考题只有一个——命题作文:《批判“学而优则仕”论》。不久,我接到了初一录取通知书。
童年的时光,对于每个人就如阳光露出地平线,虽然不够炽热,但鲜艳美好。这一段时光对于我,终生难忘,尤其是退休后总会想起童年,梦到小学时代的人和事,总能为老年生活带来一丝丝快乐。
作者简介:赵健,退休前供职于县级机关。爱好阅读、临帖和养花,尝试写作不久,偶有习作发表。喜欢陶渊明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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