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们 的 惩 罚
文/朱晓琴
我和二瓜走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树上的蝉有气无力地叫得人的脚步有些跌跌撞撞。
“哥,我饿得走不动了。”二瓜一屁股坐在地上。
“翻过这座山就到姑家了,姑家里有好吃的。”
“真的吗?姑会借给我们粮食吗?”弟弟二瓜一骨碌爬起来,仰着稚嫩的脸庞问我。
“当然,姑是爹的亲妹,明天是咱爹的生日。”我说得斩钉截铁。
二瓜受到鼓舞,夺过我肩上的口袋顶在头上小跑起来。姑姑一家并不欢迎我们,姑父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两个表弟对我们怒目而视,只有姑姑怜爱地抚着弟弟瘦削的脸蛋,默默的拿来几个窝头,拿过口袋进了里屋。
回来的路似乎近了许多,我和二瓜轮番掮着那半口袋粮食一路小跑,太阳刚刚躲进山里我们就回到了家。娘高兴地抓起黄灿灿的玉米放在鼻子跟前嗅着,好像不相信似的往嘴里撂几颗,慢慢地嚼出了香甜也嚼出了笑意。
第二天是爹的生日,早饭依然是榆钱疙瘩干萝卜缨子汤,虽然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但一想到下午就能喝到又香又甜的玉米稀饭,只象征性喝两口汤。
中午是那么漫长,太阳像生了根一样久久不愿西斜。放在坡上的羊儿吃饱了在树阴下睡起了午觉,仍不见娘唤我回家。
“大—瓜!”听到娘的喊声,那简直是天下最美妙的声音。我把羊鞭甩得呼呼响,急急火火地把羊赶进圈里。一股清香从灶间飘出使我忍不住低着头又咽了好几下口水。
“等一会儿,饿死鬼,你爹还没回来呢。”娘半疼半嗔地推开我冒冒失失撞在她胸前的头。“我把饭盛在面盆里凉着,一会儿爹回来吃就不会烫着。”已经馋得无法忍受的我,哪怕闻闻饭香也好。娘菜黄的脸上浮出一丝笑,伸出枯瘦的手拍拍我的脸颊夸我懂事了。
满满一大盆玉米稀饭!放了豆子和碱面,那颜色赭红赭红的,浓浓的汤面竟结了一层薄薄的饭皮,飘散着诱人的香味。我和二瓜一左一右围在饭桌旁,他吞一口口水我咽一下唾沫,他伸手摸一下面盆我舔一下嘴唇。我们眼中的那盆稀饭简直是世间最珍贵的美味佳肴,是父亲生日最丰盛的午餐。
等了很久也不见爹回来,我实在被尿憋的撑不住了。又害怕二瓜偷吃,就让他去瞅爹回来没。二瓜和我一样的心思,与我寸步不离地先去了茅厕再爬上高高的榆树去眺望爹。远远地看见爹背着手从生产队回来,我们像猴子一样麻利地从树上溜下来,一路狂奔着去灶房。我急着拿碗,二瓜操起勺子,想象着不冷不烫的浓浓稀饭喝进嘴里,再慢慢滑进胃里的惬意,口水又不自觉流出来。
然而,等我们把碗筷都摆弄齐整,才发现饭桌上是空的——装了满满一盆稀饭的面盆不见了。我的第一反应是娘挪了地方或者跟我们开玩笑藏起来了。急忙喊来娘,她和我们一样对做好的饭不翼而飞感到惊奇和痛惜。
?
二瓜立刻坐在地上嚎啕起来,我飞快地跑出去,先看西边的路口再看东面,除了爹没有一个人影。我立刻奔向南边的打麦场,前面果然有个人,捧着我家的大盆往嘴里灌。我又气又急大声呵斥:“放下!把我们家的饭放下!”那人置若罔闻地继续边走边喝。我愤怒得跑上去在他屁股上踢了两脚,由于人小力微,他踉跄着回头看了我一眼,捧着盆飞快地跑起来。我急中生智扯起嗓子喊起来:“抓贼啦!抓贼啦!”
正是吃饭时间,一下子从院子里涌出好多人团团将贼围在中间。贼惊恐的四周看看,突然他作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呸呸”朝饭盆吐了两口唾沫,将饭盆高高举过头顶双膝跪下。大人们一时愣住了,接着就纷纷议论着散开了。
可是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一个哑巴乞丐竟敢偷我家的饭。特别是当着同伴的面,怎么也该给可恶的乞丐一点颜色看看。
我想了一会儿,去折来两根一摸一样的树枝递给给乞丐,乞丐接过对我感激的笑笑。然后当成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渐渐地他的速度慢下来。当吃到半盆时,他现出痛苦的表情,想把盆放下,我马上怒目而视、摩拳擦掌的怒喝、恫吓,他只好勉强继续吃几口。刚一停下,我和同伴就凶神恶煞般的冲上去对他挥舞拳头,他被威吓得摸摸肚皮又勉强喝一口。到最后,几乎是我们七手八脚地摁住他,强行往嘴里灌……整整一大盆稀饭,我们硬是灌进他的肚子里。
恶作剧结束了,我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家,嚼着几片萝卜干进入梦乡。半夜里突然被一种凄厉的怪叫声惊醒,像狮子在怒吼又像野狼在哀号,每一声都叫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我和二瓜紧紧搂在一起,用被子蒙住头缩在床中间仍能听见那瘆人的惨叫。后来声音慢慢低下去,变成时断时续的呜咽和呻吟,我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睡得正香突然被怒吼声和痛疼惊醒,刚探出头就被爹劈头盖脸一阵猛抽。我一边惊恐地往床角滚一边惨声地叫娘。娘扑上来紧紧抱住爹扬起的羊鞭,爹瞪着血红的眼睛狠狠地骂着 “孽障”转身出去了。娘也白我一眼骂着“作孽”也匆匆出去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跑,打麦场里集了好些人,我挤进去一看,登时傻眼了:哑巴乞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他的上身裸露着,腹胀如鼓。他死了,缘于我们恶作剧的惩罚。
几十年过去了,面对现在的孩子的挑食厌食甚至对粮食的糟蹋,我就想起那张刚长出胡须稚气未脱而痛苦得扭曲的脸,永远定格在我悔恨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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