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有一位书生,叫张翼,字南翔,自幼就爱读书,八岁时就写过一首小诗,引得当地那些老秀才、名儒纷纷称赞。长大以后,张翼又看诸子百家,博采众家之长,肚子里学问很深。
张翼也很有志向,他常在自己的诗词、文章中,吐露自己的心志。当地人看到后,都说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张翼自己也这么认为,可惜生不逢时,他去考试,写得文章不得考官之意,因此只考中了秀才,连个举人都不是。
中秋夜,张翼没有去赏月,在书房里苦读。
看着看看,油灯不太亮,张翼就去挑灯芯,让火苗更大一些,灯光更明亮一些。刚挑完灯芯,忽然灯花像一个小麦穗一样,飞出来后,落到了张翼的书本上。张翼看到后,没有觉得奇怪,灯花断了后弹出去,倒也是常事。
可是,张翼刚把一个灯花拂去,那灯芯好像是不服气一样,忽然又弹射出来一点,落在了书本上。张翼还没来得及拂去,灯芯又接二连三弹出来,落在书本,一连四五次,像是飞蛾扑火后,因为两翼着火而纷纷落下来似的。
张翼看了后,忽然一拍脑门,说:“啊,我懂了,我懂了,灯芯这是和我心意相通了啊。”
于是,张翼不再拂去书本上那些灯芯,转头对着灯光说:“灯兄,你伴我读书多年,看了许多书,读了许多文章、诗词,想来已经通灵了是也不是?你如今也是饱学之士,也像我一样有大志,可是我却不能让你一展才华,只能让你在这小屋子里,独自一人,寒夜冷落,心中有灰(这是双关,因为灯芯烧一段时间,上面就枯了,如同灰垢),也难免你如此意难平,反复跳动不安啊!这样吧,我写几首诗,在此赔礼道歉吧。”
说完后,张翼也不沉吟,直接口占一首诗,大概意思就是说:灯啊,你虽然只有一点光明,独自一个,但是这些年,每天夜里你都陪着我,与我一起研读论文。这些年,你很委屈啊,在寒窗之下、在破败的墙壁上,随着烟雨点亮,而我也要在每次读完书、天亮的时候,把你吹灭。你的光彩、明亮,在此颇有些屈才,什么时候,你才能向日月那样明亮,让大家都看到你呢?
后面,张翼又口占两首律诗,大意都差不多。
念完三首诗之后,张翼还想念着第四首,不过写诗很费脑筋,他连写了三首,已经有些倦怠了,于是就上床,准备小憩一会儿。
正要睡着,晓梦迷蝶,这时候,灯光之后,忽然出现一位美人儿。美人大约十六七岁,风姿绰约,还发出轻微的笑声。不过,由于灯光摇晃的原因,这位美人的身影也显得不定,恍恍惚惚。
张翼听到女子的笑声,觉得奇怪,醒来以后,看到美人,顿时起来,大声呵斥道:“何方妖孽,居然敢如此唐突,莫非欺负君子吗?”
美人慢慢走过来,施礼后回答:“妾与公子相识,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如今,我听你在吟诗,还提到了妾,所以就出来倾听一番,公子何必如此惊讶?”
张翼不解,回礼后,继续问道:“我一向住在这偏僻的地方,我性格也乖僻,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怎么会认识你呢?你不要胡言乱语,好好说话。”
美人听到后,拍掌大笑,说:“公子,你忘了吗?你我亲昵都许久了啊,你对我朝思暮想,怎么今天我都来了,你怎么又如此害羞呢?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仓皇之间,张翼还是想不起来,于是只好继续问:“那么,如你所说,我是谁呢?”
美人跪坐下来,正色说道:“噫吁,我对公子可真是太熟悉了啊!你今天这番话,这些诗词,这些举动,似乎颇为自负啊,好像自己没得功名,便是这天下一大损失,是无人赏识。但是,你恐怕不知,这功名二字,实在是令人着魔,简直就是可怕的妖魅啊!你学业有成,可是学问却也成了你的累赘,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啊!我也想帮你,可你如此倨傲,我又怎么帮你呢?”
张翼听得说得古怪,又说功名是妖魅,令人着魔,是累赘等奇怪的话,更加奇怪了,他又一想,这深更半夜,空屋之中,凭空出现了一位美人,肯定是妖怪。于是,他悄悄摸出墙边的宝剑,藏在身后。
美人似乎没注意到,张翼继续说:“你且细细说来,可以吗?如果你说得有理,那么我就听你的话。不然的话,我决不轻饶你!”
美人并不害怕,说:“现如今,那些拿着毛笔的有学问的士子文人,哪个不想登上高梯,乘着青云,直达蟾宫,折下桂冠呢?只是,功名自有命,贫穷富贵也都是天定,所以,能考上功名的,寥寥无几。那些考不上功名的人,从幼年到少年、青年、壮年,甚至到老年,一辈子辛苦,呕心沥血,结果还是一无所成。这样的人,可真是太多了啊,你说是不是?”
张翼回想起自己这三十年,似乎确实如此,不由得点了点头。
美人儿继续说道:“所以说,如果指望考功名,就算一千人,能有几人可以呢?我看过那些穿着青衿的书生,被功名耽误了一辈子,最后落得个穿破衣服鞋子,吃着野菜,晚上只能在破席子上睡觉,甚至只能把绳子吊起来,放一块布,就在上面睡觉。吃不饱,穿不好,睡不安,最后还不如乞丐呢,每天抱怨上天不公平,自己一身才华无处伸展……看起来,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张翼不服气,说:“只要考上功名,就能锦衣玉食,过好日子啊!所以,少年时期奋斗,不是应该的吗?”
美人有些不屑,说:“没考上功名前,一个个都不肯务实,瞧不起走南闯北的商人,不愿意做出苦力的农夫,总把自己视为奇才,盖世英雄,好像一出手,一篇文章一首词,就能平定天下,惊动文界一样,实际上呢?不过是幻想而已,连自己的肚皮都填不饱。那些诗书文章,有什么用呢?古人说,‘饥来一字不堪煮’‘满腹文章不顶饿’,‘妙手诗词难疗贫’,不就是这样吗?”
想到自己确实很穷,经常饿肚子,张翼忽然觉得美女说得很对。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考功名无可厚非,但是试了三五次之后,难道还不够吗?非要考到花甲之年,古稀之年吗?倘若家底足够倒也罢了,到头来,一碗粥,一盘菜尚且没有,皓首苍髯,还如此沉迷功名,到底为了什么呢?”
“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荣誉啊!”
“生活?倘若你考功名,不是想着替百姓做主,替皇帝分忧,只想着改善自己的生活,想着可以多挣钱,穿华丽的衣服,骑着高头大马,享受四方百姓的喝彩,那这样的官不做也罢啊!初心都不是为民为君,你们不过是换个好听的方式,来为自己谋福利啊!如此书生,就算做了官,恐怕也不是好官啊!”
张翼听了后,忽然觉得惭愧,额头出现冷汗。
“还有那些书生,考了功名做了官吏,一开始心怀国家,慢慢地开始贪财好色,聚敛财富,傲慢瞧不起人,拉帮结派,垄断资源。明着娶妻养妾,暗着又养外室、美姬。家中公子,喝着二十两金子一斤的香茶,配着十五两银子的玉器,家中楼房连成一片街市,上下两层的别墅,占着几亩良田,还不嫌多,美言此为封妻荫子,实则为自己、为子女谋利,以至于不惜逼死下民。如此行径,实在是比禽兽还不如。这样的人去考功名,只会让坑害百姓,乱了皇帝名声。”
张翼已经说不出话了,背后藏着的宝剑,也放在了一边。
“你知道那个余书生吗?如此美少年,虽然没考中功名,却堪称经商奇才。然而,父亲为了逼他考功名,不让他从商,逼着他背书,至于他昼夜勤劳,落得个学未进而名不成的下场。最后,一事无成,不是很悲惨吗?”
“你知道那个许书生吗?也是勤学之人,但家中贫穷,母亲、妻子常常饿肚子,还要省钱给他买书,买笔墨,还要自己为人缝补浆洗,挣钱补贴家用。到最后,许书生也不肯种田,以至于常常夜里和妻子抱头痛哭,终于饿死了老母,病死了妻子。留下一个孩子,至今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即便如此,许书生还是不肯去营生,不是很悲哀吗?”
“你知道那个风书生吗?他是富家子弟,为了考功名,头悬梁,锥刺股,几次考试不得功名,气得吐血。临死之前,他当着儿子的面,烧了那些书,说是夺命之物,切不可学。说完后,吐血而死。这难道不是很悲伤吗?”
“我知道,你不服气,还想着可以做清官,但伴君如伴虎,一言不妥,便可能惹怒龙颜,殃及全家,图什么呢?孔子云,学而优则仕。如今,许多人学不足优,也不管家中贫穷,妻子挨饿,只想着做官,为自己谋福利,简直是钻到了钱眼里,权腹中,我真替他们感到羞耻!”
张翼听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忍不住请教道:“如娘子所言,我当如何呢?”
“倘若家中富有,心术正直,又足以照顾妻儿老小,如此苦学,尽自己努力,也未尝不可。现在,据我所知,公子如今食不果腹,也未娶妻,自身难保,老母多病,文章又难得主考青睐,实在难以青云直上。既然如此,为何不暂时放弃,先谋自身,再求功名呢?而且,我看过了,你这辈子没这个命,别考试了,好好从商或者做其他事,赚些钱,吃饱肚子吧!”
张翼本来觉得美人的话很对,一听她说自己没有考功名的命,顿时大怒,说:“我堂堂大丈夫,难道还会被你这个妖女迷惑吗?啊哒,吃我一剑!哎,我剑呢,在这呢,妖女,吃我一剑,嚯嚯嚯!”
张翼刚从墙边捡起剑来,然后就一剑朝着美人刺过去。美人轻松躲开,然后瞬间化为一股火苗,回到灯光中。
那个灯芯瞬间大了一些,张翼看到后,一剑砍断灯芯,灯火顿时灭了。
张翼不知道,这个灯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已经有两百多年,所谓物久成精,这美人便是灯芯成精,变化而来。美人看他太辛苦,故而出来劝告,可惜没落到好。
后来,张翼果然在穷病中继续坚持,考到六十岁,依旧没能考中举人。他在无限的悔恨中,流泪而死。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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