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苦口婆心终不悟 恶徒毒妇共偕亡
那番僧狞笑说道:“好,且看你这女娃儿还能接我几招?”迈开大步,倏的又追上来。金碧漪也知刚才的奇招奏捷,其实还是因为对方轻敌缘故,可一而不可再的。只有仍然施展穿花绕树的身法,东躲西窜。
正危急间,可喜孟华已是及时赶到。
孟华喝道:“请暂住手,我有话说!”
番僧眼看就可以把金碧漪抓住,如何肯听孟华的话?冷笑说道:“臭小子,你是什么东西,敢吩咐我?想要讨死,你和这丫头并肩上吧!”
话犹未了,只听得孟华说道:“漪妹,你暂且退下!”声出招发,剑中夹掌,替她硬接了对方的攻势。
双掌相交,发出郁雷也似的声响,孟华退了几步,连接打了两个盘旋,方始稳住身形。
但那番僧也没占到便宜,甚至看来吃亏更大。他不但身形一晃,险些仆倒,胸口部分的袈裟,也给剑尖划开了铜钱大小的洞孔!
原来孟华是以古波斯武功秘笈中的“大挪移法”消解了那番僧雄浑的掌力的。”“大挪移法”和中国武学中的“四两拨千斤”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饶是如此,孟华也只能消解对方的七分内力,余下三分乃然留在他的身上,过招之后,方始突然发作,以致令他要接连打了两个盘旋,方能化解余力,稳住身形。
番僧固然吃惊,孟华也不禁心头一凛,“这番僧的内功不但好生了得,而且甚为邪门。要不是我这半年来屡得奇遇,决计硬接不了他这一掌。若论真实的本领,我是不如他的。”
严格来说,以掌对掌这招,孟华还是稍微逊色的,不过,他的剑中夹掌,他那精妙的剑法,在这见面一招之中,却是占了对方的上风。
那番僧低头一看,看见胸口部位的袈裟穿了一个小孔,焉得不惊!
番僧怯意一生,一时间竟是不敢趁着孟华身形未稳的时机向孟华再扑过去。
孟华身形一定,趁这空暇,便即说道:“我们并无恶意,请大和尚暂且住手,听我一言。”
乌里赛道:“师父,你可不能相信这小子的说话!”
番僧把手一挥,说道:“我自有分数,不用你来插嘴。你先回去吧!”原来他自忖并无取胜把握,倒是有点害怕徒弟不肯罢休,逼他做师父的丢脸了。
乌里赛碰了一个钉子,也乐得先行求得自身的平安,于是撮唇一啸,把他那匹久经训练的坐骑唤来,跨上马背,追赶卫、叶二人去了。
孟华说道:“我们其实只是想向令徒问清楚一件事情并无恶意,如今难得大和尚自己来到,那就更好了。”番僧哼了一声,说道:“还说不是欺负我的徒儿,刚才可是我亲眼看见的,不过我也不想追究这点小事了,你要问的是什么,说吧!”
孟华说道:“请问段剑青是你新收的徒弟吧?”番僧说道:“是又怎样?”孟华说道:“实不相瞒,他的叔叔是我师父。他的叔叔希望他回去一趟。请你让我带他走吧。”
番僧说道:“哦,他的叔叔是你师父?”言下颇有不相信的神气。孟华说道:“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可以回去问段剑青。”
番僧说道:“是与不是,与我无关。不过你要带段剑青回去,那就与我有关了。”
金碧漪亢声道:“纵然你是他的师父,你也不能阻止他和家人相会。”
番僧冷冷说道:“女施主此言差矣,一来我这徒儿曾经和我说过,他那叔父待他不好,料他并无回家之意;二来他是我的衣钵传人,我也决不许他回去的!”
金碧漪怒道:“正因为段剑青行为不端,他的叔父才要领他回去管教。他的叔父也不稀罕你教他武功!”
番僧哈哈一笑,说道:“若然如此,那我更不能放心让他回去了,嘿,他的叔父不稀罕,他可稀罕我教他呢!言尽于此,请恕老衲失陪!”
番僧走了之后,金碧漪埋怨孟华道:“孟大哥,你让那丑八怪跑掉已是不该,为何又轻易放过这个妖僧,难道你怕打不过他吗?”
孟华笑道:“我确实没有取胜的把握。不过,我让他走,倒也不是为了怕他。”金碧漪道:“那是为了什么?”孟华说道:“你忘了咱们来时说好的么?要是那内里赛王子,不肯把段剑青的下落告诉咱们,咱们怎样?”
金碧漪低头不语,半晌说道:“那咱们今日岂不是白费心力了!”
原来他们说好的是,即使捉着乌里赛,最多也只能吓一吓他,要是他坚持不肯透露段剑青的消息,还是不能不放走他的。以此例彼,这个番僧要走,当然也只能由他了。
孟华说道:“漪妹,你刚才对那乌里赛好像不大客气?”金碧漪道:“不错,我打了他两记耳光,怎么样?”孟华正容说道:“你不该打他的。”金碧漪道:“你不知道他刚才对我有多可恶,为什么不该打他?”
孟华说道:“他们父子虽然受了清廷册封,罗海还是希望能够把他们拉回来的。你打了他,他恐怕更难回头了。”
金碧漪道:“好,算我不对。但不打也已打了,难道你要我向他赔罪不成?”虽然说的负气话,心中亦已微有悔意。
孟华说道:“过去的算了,只希望你以后谨慎一些,别再意气用事。”
金碧漪噘着小嘴儿道:“好啦,好啦,你不用教训我了。你说的我都明白,以后我拼着做个受气包就是。”
孟华笑道:“别着恼了,你瞧,天高云淡,碧空如洗,难得有这样好天气,这一带又是风景奇丽,咱们就当是出来玩好了。你高兴吗?”
金碧漪道:“你像哄孩子似的,一会儿疾言厉色,一会儿又嘴似蜜糖,不过,有你陪伴着我,我总是高兴的。”说罢,嫣然一笑。
茶杯里的风波平息之后,两人并辔徐行,浏览沿途风景。行进间,孟华忽地“咦”了一声,勘住坐骑。金碧漪吃一惊道:“大哥,什么事?”
孟华道:“前面这块形似老猿的岩石好像变了形状,咱们过去看看。”
这是一块从山腰处伸出来,形状甚为特别的石头、两旁有石笋如臂环抱,下面也有两根石笋纠结一起,形状好似打瞌睡的猕猴。来的时候出们二人虽是快马疾驰,也曾对这块形状古怪的石头投以匆匆一瞥的。
他们走近去看,只见一条“猿臂”断了半截。落在孟华这等武学大行家眼中,一看就知不是给刀斧劈断的,而是给掌力劈断的。
金碧漪最先注意到的也是“猿臂”部分,说道:“这是大力金刚掌或混元一禅功之类的掌力劈断的,那人虽然厉害,不过你也足可以做得到有余。”言下之意,似乎奇怪孟华的“大惊小怪”。
孟华说道:“你再看清些,这猿腹上还有剑痕呢。”金碧漪定睛一看,但见两条纵横交错的剑痕,剑痕上有香脚般细小的十八个洞子。
金碧漪吃一惊道:“这人能在一招之内,在岩石上刺穿十八个小孔,要是刺在活人身上,那还了得?谁家剑法,如此厉害?大哥你看得出来么?”
孟华笑道:“多承缪赞,这正是我三师父崆峒派的连环夺命剑法。”
金碧漪大喜道:“原来是贵派的连环夺命剑法,那么这个人应该是、应该是……”孟华说道:“不错,洞冥子已死,按说能够使这一招胡笳十八拍连环夺命剑法的人,就只能是我的师父了!看这情形,师父似乎是和什么人比试武功,却不知那人是谁?”
金碧漪道:“咱们何必胡猜,要是你师父来到此间,他一定会去罗海那儿找你的。”
孟华说道:“不错,咱们赶快回去吧!”
两人纵马疾驰,不过一个时辰,便即回到原来营地,首先见到的是桑达儿。
孟华道:“可有什么客人来到么?”桑达儿怔了一怔,说道:“你怎的这样快就知道了,我正要告诉你呢。不错,是有一位远客来到,他一来到,就先问起你们。”
孟华无暇多问,连忙跑去罗海的帐幕。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贤侄,你这杯喜酒几时请我喝,昨晚你和金姑娘一定玩得十分高兴了,格老还恐怕你们跑得太远,要晚上才能回了来呢。”
孟华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失望,原来这个人是在义军中和他父亲孟元超齐名的宋腾霄。宋腾霄是因为罗海告诉他昨晚孟华和金碧漪参加“刁羊大会”之事,以为他们是跑到老远的地方玩那“姑娘追”的游戏,是以此时才回来的。
孟华只好将错就错,不加分辨。宋腾霄有点奇怪,说道:“贤侄,你是否有着心事,怎么不说话呀?”
孟华道:“我看见叔叔,欢喜得呆了。”
宋腾霄笑道:“还有令你更欢喜的呢,你的爹爹和义军的许多兄弟,不久也要到这里来的。”
孟华听得父亲要来的消息,当然欢喜之极。但不见他的师父和牟丽珠,却是不免仍要担着一重心事。
孟华猜得不错,在那“老猿石”上留下剑痕的人,确实是他的师父丹丘生。
丹丘生何以忽然来到此地呢?
自那日牟丽珠不辞而行之后,丹丘生一直闷闷不乐。
他知道牟丽珠一定是去追踪梅山二怪,要从梅山二怪的身上找到妖妇辛七娘,再着落在辛七娘的身上,找寻她的杀父仇人,亦即是辛七娘的师妹韩紫烟的。
他想起了好朋友段仇世劝告他的那些话:“是呀,我已经错过了十八年,也耽误了牟丽珠的青春,如今我是不该再顾忌什么人言可畏,非得把丽珠找回来不可了。”
要找到牟丽珠,首先要找到梅山二怪。
他料想梅山二怪劫走了辛七娘,是决不会仍在梅山,等待仇家去找他们算帐的。天地这么大,去哪里找他们呢?
孟华走后的第二天,亦即是他接任崆峒派掌门之后的第三天,来了一位迟来的客人。这位客人是丐帮帮主管羽延的师兄,也是丐帮中年纪最大的长老宣羽赞。
宣羽赞本是洞真子邀来观礼的客人,如今迟来三天,当然已是知道了丹丘生接任掌门的消息,变成了来给丹丘生道贺的人了。
丹丘生听宣羽赞来到,不觉喜出望外,暗自想道:“丐帮消息,素来灵通。宣羽赞是丐帮长老,我何不托他代为打探梅山二怪消息。”于是忙即出迎。
寒暄已毕,宣羽赞说道:“请恕老叫化来迟三天,本来我是可以赴得及来观光贵掌门继位的大典的,只因路上碰上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以至耽误了三天工夫。”
丹丘生道:“老前辈太客气了,得老前辈赏面光临,我已是深感荣宠。实不相瞒,我正是有件事情想向老前辈讨教呢。”宣羽赞听他开门见山,就说有事问他,不禁有点诧异,连忙问道:“不敢当。不知掌门要问何事?”
丹丘生道:“邪派妖人之中,有号称梅山二怪的两个人,老前辈想必知道?”
宣羽赞怔了一怔,心想:“怎的这样巧,他也要问这两个人?”随即笑了起来,说道:“你说的梅山二怪,敢情是朱角和鹿洪了,前几天,我刚刚听到他们的消息。不过,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打听他们的消息?”
丹丘生把内里复杂的因由原原本本的告诉宣羽赞之后,宣羽赞这才把前几天碰上的事情告诉他。
原来他在经过途中一个分舵之时,那个分舵刚好接获一个丐帮弟子的飞鸽传书,说是发现梅山二怪的行踪。
丹丘生道:“多谢老前辈告诉我这个消息。好,明天我就动身前往回疆,好歹也要找着他们。”宣羽赞沉吟半晌道:“丹丘兄,你亲自出马,那是最好不过了,我也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丹丘生道:“前辈不必客气,请说。”
宣羽赞说出他的师弟和梅山二怪的关系,说道:“丹丘兄,要是你在回疆碰上了他,请你看在我的份上一一”
丹丘生约略知道一点关于仲长统和仲毋庸父子之事,吃了一惊,说道:“原来令师弟还活在人间!”
宣羽赞道:“不错,我也是几个月崩,才知道他当年未死,还活在人间的。”原来他三个月前,曾经和金逐流见过一次面,他向金逐流打探,才知道金逐流的父亲金世遗二十多年前见过仲毋庸和梅山二怪之事。
“我得到金大侠告诉我的这个消息,本来准备到崆峒山赴会之后,便去寻找他的下落的。想不到途中便己有本帮弟子发现他的行踪,更想不到过了二十年,他还是和梅山二怪同流合污。不过确实知道他现在还是活在人间,我和管师弟总算可以放下一重心事了。”
“我曾和帮主师弟商量过,念在他是先师唯一的儿子,要是他能够回来,我们决定不追究既往。唉,说起来当年我也有过错,先师命他跟我出差,我没有好好管束他,以致他和坏人勾结,事先我也毫不知道。”
丹丘生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途中的分舵耽搁三天,原来是为了他的师弟。想当年他几乎给他这师弟害死,如今过了三四十年,他还是要顾全同门的手足之情,可真难得!”
宣羽赞道:“除了请你别要伤他之外,我还想托你带个口信,就把我刚才和你说过的话告诉他吧。”
丹丘生道:“好,我告诉他,你们不究既往,叫他及早回头。是这样讲吧?”
宣羽赞想了想,说道:“我这师弟心高气傲,虽然过了几十年,恐怕他的脾气还是未改。你不必说得那样直率,只告诉他,我和管师弟对他都是十分思念,如今大家都是一把年纪的老人了,只盼有生之年,能够彼此见上一面。”
丹丘生答应了他的这个请求之后,宣羽赞便即告辞,说道:“我也要赶回去报告帮主师弟,请他派人前往回疆和你分头寻找,恕我明天不给你送行了。”
第二天,丹丘生把本派事务交托给前任掌门洞真子的大徒弟大严道人料理,命他代理掌门之职,便即下山。
这一日他刚开始踏入鲁特安旗的地界,经过一座雪山,当他正在浏览雪山上的奇花异卉之时,忽听得前面有个汉人的声音说道:“啊,这是什么花,真好看!可惜有刺!”在回疆碰上汉人,他自是免不了特别注意了。
他定睛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在一个冰磨菇之下,花木丛中,他隐约看见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背着大红葫芦的老叫化,另外一个,则是年约二十来岁的少年。不过这两个人还没看见他。
丹丘生又惊又喜,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他虽然知道了这老叫化定是仲毋庸无疑,但这少年是谁还未知道,故此想弄清楚再说。
只听得那老叫化道:“剑青,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丹丘生怔了一怔:“剑青,这名字好熟!他是谁呢?”
那少年道:“不知。”老叫化说道:“这是曼陀罗花,开得虽然好看,但可惜不但有刺,而且是有毒的!”
那少年叹了口气,说道:“最美丽的花朵总是有刺的,唉,花和人都是一样!”
那老叫化笑道:“原来你是又想起了那位美若天仙的罗曼娜了!”
那少年道:“是呀,这位哈萨克人的公主,却配给个粗野的猎人,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丹丘生心中一动:“罗曼娜,这不是孟华曾经和我说过的那位罗海格老的女儿吗?”要知那日缪长风赶来崆峒山,催孟华速往回疆去喝罗曼娜的喜酒,是以丹丘生对她这个名字,自是特别记得。
想起了罗曼娜是谁之后,登时他也想到了这少年是谁了。“剑青,剑青?段仇世以前和我说过他那侄儿的名字,好像就是叫做剑青!想不到叫我一起碰上了!”原来段剑青虽然到过石林,但那时正是丹丘生躲在别处养伤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的。
不错,这老叫化和这少年正是仲毋庸和段剑青,他们是在鲁特安旗铩羽而归,准备回去找寻侵入回疆的清军的。
仲毋庸道:“这曼陀罗花虽然有毒,却正好可以给梅山二怪制炼毒药,待我采下来吧。”
这株曼阳罗花长在冰崖之上,仲毋庸正想施展轻功,攀登冰崖,忽听得十分刺耳的好像是暗器破空之声。仲毋庸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个中年汉子已是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汉子不用说当然是丹丘生了。
丹丘生笑道:“采一朵花,何须费那么大的气力!”话犹未了,只见那朵曼陀罗花己是在冰崖上随风飘落。连棱带叶,花瓣保持完整,好像是有人小心翼翼地将它剪下一般。
原来丹丘生是用两边磨利的铜钱,打将上去,割断柔枝,使得这朵曼陀罗花掉下来的。
这冰崖少说也有十来丈高,那朵曼陀罗花又是长在荆棘丛中的。一枚铜钱,打上这么高处已是难了,还要穿入荆棘丛中,刚好割断花枝,不致碰伤花瓣,其难可想而知。
冰崖下的仲、段二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花朵冉冉而落,他们也都看得呆了。“我僻处西域,想不到世上竟是多了这许多能人,这个人的本领,可又要比姓孟那小子高得多了!”仲毋庸心想。
丹丘生接下那朵曼陀罗花,含笑递给段剑青道:“少年人,你喜欢曼陀罗花,我把这朵花送给你。你可以告诉我你姓什么吗?”
段剑青怀着戒心,忙向后退两步,说道:“花要自己采的才有意思,你送给我,多谢你了,我不要。”
丹丘生道:“好吧,你不要也就算了。你姓什么?”
段剑青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可没欠你的情!”
丹丘生哈哈一笑,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姓段,对不对?”
段剑青道:“我姓不姓段,关你什么事,你是谁?”
丹丘生缓缓说道:“我是崆峒派的丹丘生,段剑青,你应该知道我是你叔叔的好朋友!”
他一报姓名,仲毋庸和段剑青都是不觉心头一震。“你弄错了!”段剑青冷冷说道:“我没有叔叔!至于我姓甚名谁,用不着告诉你!”在他心里,本来就是一向恼恨段仇世只偏爱徒弟,不肯教他武功的,还有一层,由于段仇世当年不服兄长管教,被段剑青的父亲认为“行为乖缪”,是段家的不肖子孙,在他父亲有生之年,也从未在他跟前提过他有这个叔叔的。是以对丹丘生这样说,倒也不无他的理由。他确实是早已不把段仇世当作叔叔的了。
段剑青不肯承认段仇世是他叔父,丹丘生倒是拿他没有法子,只好说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莫待身败名裂之时,悔之已晚!这是段仇世叫我告诉他的侄儿的说话。纵然你不是他的侄儿,这几句话也不妨听听。好,我言尽于此,但盼你好自为之!”
说罢回过头来,双目炯炯向那老叫化逼视,说道:“难得与仲老前辈相逢,以老前辈昔日在武林的声望,想必不至于像后生小子一般,要遮瞒自己的身份吧!”
仲毋庸心头一凛:“他果然知道了我的来历!”不过神色却是丝毫不露,冷冷说道:“什么仲老前辈?”
丹丘生道:“难道你不是仲毋庸、仲老前辈吗?”仲毋庸哈哈笑道:“谁是仲毋庸,仲毋庸早已死了!”
丹丘生怔了一征,随即懂得他这话的意思,却先不说破,倏地骈指如戟,向他胸膛点去,说道:“老前辈不肯承认,那只好请老前辈恕我无礼了!”
他这双指一戳,不但可以点穴,而且是以指代剑,蕴藏着连环夺命的剑法的。指头尚未沾衣,仲毋庸已是感到劲风飒然,情知要是给他这双指戳个正着,只怕要和给匕首刺着差不多。
面临性命之危,仲毋庸不敢怠慢,这刹那间,无暇细思,立即使出看家本领,横掌当胸,一招“斩龙手”劈将出去。只听得轻风呼呼,方园数丈之内,砂飞石走。原来他已是用上了丐帮三绝技之一的混元一忌功。
这刹那间,只见丹丘生衣袂飘飘,早已退出数丈开外,说道:“好个混元一忌功!”仲毋庸方始瞿然一省:“原来他是逼我露出本门所学。”
一来他怕丹丘生续有杀着,二来以他的身份也是不好意思抵赖,于是说道:“不错,四十年前只有一个仲毋庸,不过那个仲毋庸早已死了,你是要和我说话,还是要和四十年前那个仲毋庸说话?”
这话别人不懂,丹丘生却是懂的。说道:“我是要和四十年前曾是丐帮弟子的那个仲毋庸说话,也即是要和现在的你说话!你不能认为是被逐出丐帮就当作自己死了!”
仲毋庸道:“不错,我是四十年前的仲毋庸,但早已不是丐帮弟子。你倘若是由于仲毋庸是丐帮弟子才要找他的话,那你是找错人了!”
丹丘生道:“没有找错,因为你现在还可以重回丐帮,这正是你的两位师兄要我告诉你的。”
仲毋庸冷冷说道:“多谢了,你回去告诉他们,即使他们亲自前来找我,我也不会重回丐帮!””
丹丘生道:“你们师兄弟三人,都是一大把年纪了,令师兄只盼和你见上一面。”
仲毋庸冷笑道:“管羽延当年做了帮主,只欠我一个人还未曾向他道贺。他想我回去,大概是为了这个缘故吧?你回去告诉他,仲某人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没兴趣再回去叩见帮主了。”
丹丘生想不到他竟把同门的手足之情,当作对他的侮辱。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
仲毋庸却板起了脸,接着说道:“话已经说清楚了,你要找的丐帮弟子仲毋庸并不是我,恕我少陪了!”说罢与段剑青掉头便走。
丹丘生身形一晃,俨如鹰隼穿林,倏地越过前头,回过身来,喝道:“且慢!”仲毋庸吃了惊,横掌当胸,喝道:“丹丘生,你想怎样?”
丹丘生道:“现在,我不是为了丐帮的事情,我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找你!”
仲毋庸道:“我与你素无瓜葛,你有什么事情要冲着我来?”
丹丘生道:“我和你没瓜葛,和你两个同伙却有瓜葛!”段剑青以为是说他,面色大变。
仲毋庸道:“既然不是我和你有瓜葛,那就不管是什么人,都与我不相干,我不喜管不相干的闲事!”
丹丘生道:“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这件事你非管不可!”
仲毋庸倒是有点害怕丹丘生真个翻脸,只得改了口气,说道:“好,那你说吧,你要找的人是谁?”
丹丘生道:“梅山二怪。”
仲毋庸道:“对不住,我虽然认识他们,却不知他们今在何处?”
丹丘生道:“梅山二怪和你有十年的交情,他们可能会去的哪些地方,你总比我清楚,如今你先想想,是否他们曾告诉你,你却忘了?要是当真未告诉你的话,那你就带我各处去找!”
仲毋庸哼了一声,说道:“对不住,我还有紧要的事情待办,可没这闲工夫陪你到处找人!”说罢,竟然从丹丘生的身旁硬冲过去。
他这一着乃是行险之着,博一博丹丘生敢不敢对他动武。要是丹丘生硬来的话,那时再说。当他从丹丘生身旁走过之时,手心里实是捏着一把冷汗。
丹丘生果然给他料中,不敢动武。段剑青跟在仲毋庸背后,急急忙忙的也飞步跑了。丹丘生奈何他们不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刹时间他们已是去得远了。
仲毋庸回头一望,不见丹丘生追来,松了口气,说道,“算他识趣,否则我叫他尝尝我的铁掌滋味!”刚一脱脸,便即吹牛。
段剑青说道:“是啊,他的剑法虽然高明,怎比得上老前辈练了几十年的混元一忌功,当然他是不敢追来了。不过,咱们也还是快点回到军中的好。”
仲毋庸道:“他既不敢硬拼,料他也不会再追咱们。不过你也说得是,咱们不是为了怕他,也该早日和卫托平他们会面的。”口说不怕,心里实是害怕,于是加快脚步,又跑了一程。
仲毋庸松了口气,说道:“纵然他敢追来,谅他也是迫不上咱们的了。”原来此际他们已经看见“老猿石”了。仲毋庸久在回疆,熟悉地理,一见“老猿石”越发放心。因为他知道“老猿石”距离罗海的营地已有百里之遥。
哪知话犹未了,只听得一声长啸,有人说道:“我等了这许久你们才来么?”仲、段二人抬头看时,但见一个白衣汉子,衣袂飘飘,正从“老猿石”上跃下来。可不正是丹丘生是谁?仲毋庸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丹丘生,你,你阴魂不散,又来作甚?”
丹丘生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我要你带我去找梅山二怪!”仲毋庸道:“我不也是和你说过了么?我没工夫陪你找人!”
丹丘生冷冷说道:“你没工夫陪我,我可有工夫陪你。你说你另有要事是不是?”仲毋庸道:“不错。”丹丘生道:“好,那么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等到你有工夫陪我找人,还得找到了梅山二怪之后,我才可以放你走路。”
原来丹丘生既不能对仲毋庸动武,又不甘就此放过了仲毋庸。左思右思,终于给他想出了一个“缠”字诀,他的轻功比仲毋庸高得多,抄另一条路赶来,结果不是他从后面追来,而是在前头等待仲毋庸自行投到了。
仲毋庸却怎敢让这么一个厉害的对头老是跟着自己?何况他是去找清军的,丹丘生的徒弟则在罗海那边,他又怎能让丹丘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仲毋庸情知自己摆脱不了丹丘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丹丘生,你要我帮你做事,那也不难,你得显点本领给我瞧瞧!”
丹丘生道:“好,你划出道儿来吧。不论文比武比,我一概奉陪。”
仲毋庸道:“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看武比是不必了,还是文比吧。”
高手搏斗,纵然已练到收发自如的境界,只怕也难免会有失手误伤。如今仲毋庸提出“文比”,这正是丹丘生求之不得的。于是说道:“好,文比就文比,怎样比法?”
仲毋庸道:“咱个就借这块老猿石,各显平生绝学,要是你的功夫果然胜得我,我自当唯命是听!”
虽然各自的看家本领不一定是同一类的功夫,但在武学大行家眼中还是可以定得出高下的,丹丘生料想以仲毋庸的身份,不至于会抵赖,因此一听之后,便即说道:“晚辈遵命,请先赐教。”
仲毋庸道:“好,老夫献拙了!”当下双拳紧握,在那老猿石前,虚比两比,运足真气,蓦地喝声“断!”双掌同时劈下,只听得“咋嚓”一声,老猿石的一条“右臂”果然应声断了半截!
丹丘生微笑道:“丐帮的混元一忌功果然名不虚传。”心里想道:“仲毋庸离开丐帮之后,定然是抱着和师兄争胜之心,四十年来不断的苦练本门绝技了。看他如今的功力,的确是要比起管羽延也不逊多让。可惜他执迷不悟,否则他的师兄知他有此成就,不知有多高兴呢。”
仲毋庸见他若有所思,以为他已是慑于自己的功力,甚为得意,说道:“素仰贵派的连环夺命剑法神妙无比,如今就请你施展施展,让老夫开开眼界吧!”
丹丘生道:“老前辈有命,不敢不遵。请指教!”说到“指教”二字,陡地剑光电闪,完全不似仲毋庸那样,需要先行运气,虑拟标的,作好准备功夫。旁人看来,他只是随随便便的信手一挥,那老猿石的腹部已是留下了纵横交错的两道剑痕,剑痕经过处且有十八个被剑尖刺穿的小孔了。
孟华后来所见的就是他们“文比”在老猿石上留下的痕迹。不过,孟华只能看见他们“文比”所留痕迹,却无法看得见他们“武比”所留的痕迹。而这“武比”且是丹丘生事先也想不到会有的。
原来仲毋庸早已打下歹毒的主意,不管自己是不是比得过他,当他凝神出剑之时,就在他的背后偷施暗算了。
这件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本是辛七娘的独门暗器,梅山二怪逼辛七娘传给他们,而仲毋庸则是新近从朱角手中学到的。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
丹丘生做梦也想不到仲毋庸竟会如此卑鄙;二来丐帮的戒条是禁止弟子使用喂毒暗器,丹丘生也根本想不到仲毋庸手上有这种歹毒的暗器。
此时他正在全神施展他那精妙的剑法,一招“胡笳十八拍”在老猿石上刺出十八个小孔,正自有得心应手的喜悦之时,冷不防就着了道儿。
不过丹丘生确也是本领非常,应变奇速,烟雾弥漫之中,只见白光陡起。丹丘生身上着火,却已从烟雾之中扑了出来!
“仲毋庸,我本来答应过你的师兄不伤你的,好呀,如今你反来伤我,那咱们就武比吧。”丹丘生在地上一滚,扑灭了身上的火焰,挺剑便追。
仲毋庸的暗器害不了他,己等于是“武比”输了一招,如何还敢再和他武比下去?
仲毋庸继续发出两颗毒雾金针烈焰弹,这两次丹丘生已有准备,当然伤不了他。不过仲毋庸和段剑青却是在烟雾弥漫的掩护之下逃跑,跑得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丹丘生本来还想追下去的,忽觉膝盖一酸,险些摔倒,同时那头晕目眩的感觉也是愈来愈甚了。原来他虽未至于给歹毒的暗器所害,但在聚然遇袭之时,却已吸进了一口毒雾,膝盖也着了一枚喂毒的梅花针。
无可奈何,丹丘生只好放弃追敌的打算,必须先替自己治伤了,他在老猿石后面找到一个山洞,这山洞在乱石丛中,若非细心寻觅,极难发现,恰好给他用作疗伤之所。
孟华和金碧漪那日经过老猿石之时,正是丹丘生受伤之后的第二天,也正是他在那个山洞之中自行运功疗伤,到了关键的时刻。可惜孟华只知摩挲老猿石上他的师父留下的剑痕,却不知道他的师父就在老猿石后面的一个山洞。
丹丘生运功疗伤正在紧要关头,他听到了孟华和金碧漪的对话,却苦于无法应声,更莫说出去和爱徒相见了。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他已经知道了孟华确实是到了罗海那儿,而罗海的营地离此不过一百多里。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夜晚和一个白天过去了。在这一天一夜当中,他以深厚的内功,把体中的毒质逼了出来,化为汗水,挥发净尽,登时气爽神清,那枚毒针,也给他用随身携带的磁石吸出来了。
功力虽然尚未恢复如初,一百多里的山路已经是难不到他了。
“华儿回去看不见我,一定等得不知有多焦急了。”丹丘生心想。他还有未吃完的干粮,当下抓起洞中的积雪,和着干粮咽下,草草塞饱了肚子,恢复几分精力,便想离开这个山洞,连夜赶往罗海那儿。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车轮碾地之声,自远而近,丹丘生听得出来,那是一种手推的独轮车。
丹丘生不禁好奇心起,想道:“处此雪山之上,即使是在白天,人也难行,何以三更半夜,还有人推车上来?”
心念未已,跟着听得断断续续的呻吟之声,躺在那辆独轮车上的似乎是个病人。
“看样子七娘是不行了,咱们怎办?”推车的那个汉子说道。
“好歹也要逼她把那百毒真经交给咱们!”跟在车子后面的另一个汉子说道:“
这霎那间丹丘生不禁又惊又喜。原来说话这两个人正是梅山二怪!推车的是老大朱角,出主意的是老二鹿洪。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丹丘生虽然未能看见躺在车上的那个病人是谁,从梅山二怪的对话之中,也知定是辛七娘无疑了。
不过丹丘生却还没有立即出去。
要知若在平时,丹丘生的武功自是远非梅山二怪可比,他要制伏梅山二怪,只要举手之劳,但此际他毒伤初愈,自忖没有把握稳操胜券。迟一刻出去,他的功力就可以多增一分。于是丹丘生一面运功凝聚真气,一面注意外间的动静,心里想道:“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或许还可以从他们的口中探听一些秘密。”
朱角把一皮囊的水泼在辛七娘面上,辛七娘在昏迷中醒了过来,哀声呻呤:“我,我要死了!”
鹿洪冷冷说道:“你死了不打紧,我们哪里去找百毒真经?你把真经交出来再说吧!”
辛七娘道:“我早已告诉你们,百毒真经不是在我身上?不信,你们尽管搜!”
其实梅山二怪早已在她昏迷的时候搜过了,何须她来提醒?朱角说道:“七娘,我们总算是朋友一场,这次我们冒了极大的危险,把你从崆峒山上抢救出来,即使天算不如人算,还是救不了你,但我们也总算尽了心力了。请你念在这点情份,把百毒真经藏在什么地方,告诉我们吧。”
辛七娘愤然说道:“多谢你们尽了心力,不过我受苦也受得够了,不想再受下去了。要是你够朋友,请你帮我个忙,一掌把我打死吧!”
原来那晚辛七娘给牟丽珠追逼,逼得她跳下断魂崖,伤势已是极重。梅山二怪把她抢了去,他们是不懂医术的,只能用昔年在关外所获的两株老山参,每天给她服食少许,仗着她的内功也还颇有根底,这才可以勉强苟延性命。但经过了两个多月的一路颠簸,却是更加苦不堪言了。
而目还不仅仅只是颠簸之苦,梅山二怪为了逼她传授毒功,一面固然用人参为她续命,一面也不断的折磨她。她说一点就对她好一些,她不说就虐待她。弄到辛七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鹿洪听她又要求死,冷笑说道:“哪有这样容易?你现在是没有气力自杀的,除非阎王爷的勾魂使者已经来到,我们没法留你,否则你要死也不行!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们百毒真经藏在哪里吧!”
辛七娘道:“老实告诉你们吧,当年我的师傅偏心,这百毒真经,她是传给了我的师妹的。你们要是不信,那也没法。”梅山二怪面面相觑,半晌朱角说道:“不在你的身上也不紧要,这百毒真经,相信你当然是牢牢记在心中的了,你背给我们听!”
辛七娘当年与洞冥子勾结,暗中下毒,害死丹丘生的师父洞妙真人。丹丘生本是要找她报仇的。但此时他眼见杀师仇人所受的折磨之惨,也是不禁毛骨悚然,好生不忍,心里想道:“她如今说话都已有气没力,梅山二怪有什么办法逼她背书?”
他没有办法,梅山二怪却有办法。只见朱角嚼烂一片人参,喂她服下。鹿洪一掌抵住她的背心,用适度的内力震她心脉。这是邪派的一种手法,可以令气息落角的病人由于受到刺激,也会陡然精神一振,不过刺激过后,却是更加痛苦不堪。
鹿洪喝道:“快把百毒真经背诵出来,否则还有苦头你吃!”
辛七娘冷冷说道:“对不住,我一个字都记不得了!”鹿洪大怒喝道:“岂有此理,你死在临头,还不听话!”
哪知辛七娘听了这话,反而纵声笑道:“落在你们手上,死有什么可怕?我正是求之不得呢!很好,你就让我死吧,省得受你们折磨!”笑声宛若袅鸣,凄厉之极!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喝道:“谁敢动她,我就要谁的命!”
梅山二怪初时听到这话不禁有点奇怪:“想不到这个毒妇居然也有人要保护她!”但不过片刻,说话的女子已是声到人到,梅山二怪一看,登时吓得魄散魂飞,同时也知道这个女子为什么要“保护”辛七娘了。
伏在山洞里的丹丘生听到了这个女子的声音,更是又惊又喜,这霎那间,他几乎疑是身在梦中!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盼的牟丽珠!
梅山二怪认得牟丽珠的厉害,,但处此性命关头,明知不敌,无论如何,他们还是要抵抗的。
说时迟,那时快,牟丽珠声到人到,一招“玉女投梭”,已是朝着他们刺来,虽然只是一招,朱角和鹿洪都觉得对方那碧莹莹的剑尖是指向他们的咽喉。梅山二怪同声厉叫。”我与你拼了!”双掌亦是同时发出!
这一招是梅山二怪合练的“阴阳双撞掌”,掌力一刚一柔,互相牵引激荡,登时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涡流。二怪挟几十年功力,生死关头,全力发招,委实非同小可!
饶是牟丽珠的本领在他们之上,这霎那间,也似一叶轻舟,突然被卷入漩涡之中,身子不由得滴溜溜一转。
丹丘生吃了一惊,赶忙出去。他正愁赶救不及,眼前的形势已是有变了。
牟丽珠脚步踉跄,好像喝醉了酒一般,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陡见剑光一闪,不必丹丘生赶来帮她,她已是重创了梅山二怪。
丹丘生一看便知她用的是“醉八仙”的身法剑法,料定梅山二怪不死也要重伤,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想道:“我真糊涂,倒是小觑丽珠了。经过十八年,我的功夫固然有所长进,她的剑法也远非十八年前可比了,梅山二怪焉能是她敌手?”
心念未已,只见朱角一声厉吼,果然跌出了数丈开外。鹿洪受伤则似较轻,跳到老猿石上。
鹿洪跳上了老猿石,掏出一枚暗器,居高临下,向牟丽珠掷去。他这暗器,乃是得自辛七娘的“毒雾金针烈焰弹”,昨日,丹丘生就是被仲毋庸用这暗器所伤的。
丹丘生曾经此苦,如何能看着牟丽珠受这暗器所伤?此时他从山洞出来,亦已跃上老猿石了,人未到,掌先发!
一记劈空掌力,迅如雷霆疾击。鹿洪的“毒雾金针烈焰弹”刚在脱手之际,给这掌力一震,登时就在他的面前爆炸开来。烈焰焚身,毒针钻体,毒雾攻心,惨叫一声,从老猿石上跌了下来,一命呜呼。丹丘生再发两记劈空掌,把毒雾扫荡净尽。牟丽珠几乎疑是发梦,呆了一呆,失声叫道:“丹哥,是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丹丘生道:“料理了那妖妇,我再和你说话。”
话犹未了,只听得朱角又是一声惨号,辛七娘厉声狂笑:“好,好,看你还能折磨我么?”
原来朱角刚好仆倒辛七娘身上,辛七娘咬破舌尖,使出最后一点气力,一个翻身,反压住他,扼着他的喉咙!
辛七娘的满腔怨毒,全都发泄出来,紧扼朱角咽喉,死也不肯放松。朱角的琵琶骨刚给牟丽珠一剑刺穿,纵有一身武功,此时却已使不出半点气力。只见他喉头咕咕作响,身躯抽搐,双眼翻白,好像金鱼的眼睛一样凸了出来,就这么样,活生生的给辛七娘扼死了。丹丘生与牟丽珠目睹如此惨厉情景,亦是不禁毛骨悚然。
辛七娘瘫作一团,喘着气尖叫道:“丹丘生,你的师父是我害死的,我知道你要报仇,趁我未死,你快来亲手杀我吧!”丹丘生叹道:“自作孽,不可活,我何必还要杀你。”
辛七娘面色惨变,嘶声哀号:“丹丘生,你、你也不肯杀我!牟丽珠,好,你来下手吧!”
牟丽珠走上前去,掏出金创药给她敷伤。辛七娘伤得极重,这金创药当然不能救她性命,不过却可以稍稍减轻她的痛苦。这一撮金创药对她来说,等于是一个将要渴死的人,得到一滴甘露一般。
牟丽珠柔声说道:“告诉我,你的师妹是在哪里,我会尽我的力救治你的。”
辛七娘似乎受了她的感动,说道:“我作孽太多,应有此报,也不盼望再活了。我告诉你,只盼你能让我死得舒服一些。我的师妹,她、她已经再嫁……”牟丽珠把耳朵贴到辛七娘唇边,丹丘生在旁但见她的口唇开阖,半晌闭上嘴唇,眼皮也合上了。
丹丘生道:“韩紫烟嫁给了谁,她说了没有?”
牟丽珠道:“嫁给了一个清廷的什么将军,名叫崔宝山。”
丹丘生道:“啊,崔宝山?”牟丽珠道:“你知道这个人?”丹丘生道:“这人以前是驻在小金川的清军提督,如今朝廷正是调他领兵来打回疆。”
牟丽珠如有所思,半晌说道:“丹哥,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正是:
石上剑痕留绝技,客途情侣喜相逢。
第六十回 孽债难偿空有恨 恶缘自缔倩谁怜
丹丘生道,“珠妹,你和我还何必客气。说罢,甚么事情,我都依你。”牟丽珠心里甜丝丝地说道:“丹哥,你这话虽然说迟了十八年,我还是一样喜欢。”说至此处,忽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丹哥,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请你先换了衣裳咱们再合计合计。”原来丹丘生的衣裳昨日给仲毋庸的“毒雾金针裂焰弹”烧破,在地上打滚弄熄,又沾满了污泥。丹丘生一直忙于运功驱毒,尚未有空换衣。
丹丘生自己一看,也不禁哑然失笑:说道,“幸亏我还带有几件替换的衣裳,否则可真不能出去见人了。”当下回转那个山洞,换好衣裳,携了行囊,再出来与牟丽珠相见。
各述遭遇之后,牟丽珠道:“我想先去找那贼人算帐。”
丹丘生道:“父仇不共戴天,我当然不会阻挠你去报仇的。不过,你已经等了十八年,也不争在迟早数日了。要知她如今已经是清军统帅的夫人,杀她只怕不易,此事还得三思而行!”
牟丽珠道:“丹哥,我并不仅仅是为了要报私仇,才去冒这个险的。正因为这贼人嫁给了清军统帅崔宝山,促使我下这个决心!”
丹丘生道:“哦,你的意思是要把崔宝山一并刺杀?”牟丽珠道:“不错。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丹丘生道:“假如能够成功,这就不仅是帮你的忙,对搞清的哈萨克人也是大有好处的了。不过十万军中,行刺统帅,不是我泼你的冷水,这希望可甚属渺茫!”
牟丽珠道:“纵使渺茫,也值得一试,我也并非毫无把握就去冒险的。”
丹丘生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混入十万军中?”
牟丽珠笑道:“你忘了我有改容易貌之术么?这是我跟快活张学来的。”丹丘生想起那天她假扮洞冥子门下一个弟子,混在崆峒派中一众弟子之中,以腹语讥刺洞冥子之事,那天在她未曾显露本来面目之的,谁也看不出来。于是笑道:“这次你准备假扮什么?”
牟丽珠道:“咱们扮作两个小兵,十万大军,料想混入两个不知来历的小兵,也没人能够识破!怎么样,这个忙你是帮是不帮?”
丹丘生笑道:“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何况还是为了公事呢?这句话,你是问得多余的。”
牟丽珠喜道:“好,那么咱们现在就去,纵然事不成功,也得叫他们心惊胆落,挫折他们的土气!”
在罗海那边,孟华也是有着同样的想法。
清军在那山谷扎下大营,早已有探子回报。第二天罗海约了宋腾霄、孟华,金碧漪等人在他的帐幕里商量军事计划。正当他们聚会之时,清军统帅崔宝山派人来下战书,声称罗海若不接受朝廷“安抚”,他的大军立即就要开来,玉石俱焚!
罗海大怒之下,把崔宝山的招降书信撕粉碎,将那清军使者赶了出去。
战士们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厮杀。
但宋腾霄却不主张硬拼,说道:“兵法有云:避其朝锐,击其暮归。又云:十则歼之,五则围之,倍可与战,寡则引避。意思是说,在敌人士气正盛之时,我们要避开他,在他战意消沉的时候我们始行追击,断他归路,这样才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们的兵力比敌人多十倍,可以将他消灭;五倍可以包围他;多一倍可以和他打硬仗,但要是比敌人少呢,那就只能暂时避开他了。”
桑达儿道:“我不懂什么兵法,但倘若依照你这说法,清军可是比咱们多得多,这一仗是不能打了?但我也知道你们汉人有两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们的战士都是有志气的人,他们绝不会害怕强大的敌人!依我说,打得过也好,打不过也好,这一仗好歹也要和他们拼个明白!”
宋腾霄笑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叫你们不打,而是主张你们抓到有利的时机才打。清军总的兵力是比咱们多得多,但他总不能每次都是十万个人开上来,我们倘能抓紧战机,不难各个击破。而且我们也有比敌人有利的地方。”
桑达儿道:“那是什么?”
宋腾霄道:“是天时、地利和人和。我们的战士习惯这里的气候,熟悉这里的地形,在冰山、草原作战,清军却是从未有过这个经验。最后一项也是最要紧的一项,清军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我们却是为老百姓打仗,到处都会有老百姓帮忙。一旦抓到有利的时机,还怕打不过他们吗?”
罗海点了点头,说道:“宋大侠,你这话很有道理。不过要说服我们的战士可还得费一番工夫呢。”
桑达儿道:“对,总得先挫一挫敌人的锐气。”
孟华说道:“请你们准许我去干一件事情。”
宋腾霄道:“什么事情?”孟华道:“我想去行刺清军的统帅崔宝山!”
宋腾霄摇了摇头,说道:“行刺不是好办法,纵然你能够刺杀崔宝山,清廷也还是会派第二个人来替代崔宝山做统帅的。”
孟华说道:“宋叔叔,这道理我懂得,不过,有一句俗语也说得好:蛇无头而不行,要是敌军的主将突然暴毙,最少他们会有一段时期纷乱,士气也必因之大折,这对咱们不是很有好处么?”
金碧漪道:“礼尚往来,他们曾派人来意图绑架曼娜姐姐,我们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
宋腾霄见她跃跃欲试,只好说道:“也好,我让你们去试一试。不过,你们可千万不要勉强,行刺若不成功,立即就要回来。”心想:“他们双剑合壁,几乎可以说是天下无敌的了。纵然杀不了崔宝山,要平安回来,大概还是可以的。”
桑达儿道:“我不能只是让你们冒险,那个山谷的地理我很熟悉,请准许我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孟华笑道:“行刺可不是人多的啊!”桑达儿道:“我知道。我没有高来高去的本领,和你一起去行刺那是不行的。不过我可以挑选几百名精干骑射的战士,埋伏在那座山上,必要的话,也好给你们作接应呀!”
他这计划,首先得到罗海的同意,宋腾霄也只好答应了,当下,桑达儿与孟华约定,有事时彼此以蛇焰箭作为联络的讯号。会散之后,孟、金二人便即动身。
清军的大营气氛也甚紧张,卫托平、叶谷浑、仲毋庸等人已经先后回报,崔宝山正在忙于和将领拟定作战的计划。
调兵遣将,作为清军主帅的崔宝山是忙碌非常。但在他的卧房里,却是另一种气氛,冷冷清清,他的妻子韩紫烟正自绕室彷惶,虽然是在十万军中,她却好像是独自乘坐一叶孤舟,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她避过风险的人。
本来她是为了躲避丹丘生和牟丽珠向她报仇,这才隐瞒自己的身份,嫁给崔宝山的。身为统兵十万的大将夫人,还有什么地方比藏在大军之中更安全的呢?这十多年来果然也是风平浪静,莫说没人向她寻仇,连丹丘生和牟丽珠亦已失踪了。她知道即使他们未死,亦已不敢报仇。
两个月前,崔宝山从四川提督的任上被调升为“平回”的将军,官加一品,她当上了统帅的一品夫人,自是更为得意了。哪知就在她得意之时,却听到了丹丘生的消息。一听之下,吓得她魂梦难安。
她听到的就是丹丘生接任崆峒派掌门,以及御林军统领海兰察先败在丹丘生剑下,跟着与丹丘生的徒弟孟华比武,竟然给孟华杀了的消息。
从这个消息之中,她已得知丹丘生的本领更胜从前,简直出乎她的想象之外,十万大军恐怕也未必能是护符!其后有关崆峒之会的消息,陆续报来,牟丽珠已经又再出现的事情她也知道了。不过最令她吃惊的事情,却还是这两天才接到的消息。
昨天卫托平和叶谷浑回来,报道罗海不肯就范,并说出了在罗海那里碰上了丹丘生的徒弟。
今天仲毋庸来到,报道的消息,更是碰上了丹丘生本人了。
仲毋庸是带了段剑青来投奔清军的,给他们引见的人是卫托平。在此之前,仲毋庸虽然早已为清廷暗中效力,但却还是第一次谒见崔宝山。一见之下,崔宝山不由得对他大为失望,心里想道:“卫死平说他是丐帮前辈,武功怎么怎么了得,谁知却是一个浪得虚名的糟老头儿!哼,要是他当真了得,也不至于弄得如此狼狈了。”
原来那日仲毋庸对丹丘生偷施暗算,丹丘生虽然着了他的道儿,但丹丘生的劈空掌风把他那歹毒暗器所发的毒雾烟火扫荡回去,仲毋庸的衣裳也给烧得七穿八烂,而且还给丹丘生的掌力震得翻了几个筋斗。他生怕丹丘生追上,一路上不敢停留半刻,他是上气不接下气的逃到清军的大营的。
那日段剑青由于逃跑在前,丹丘生也对他手下留情,对他毫无伤害,相形之下,段剑青倒是显得俊雅从容,比仲毋庸好得多了。
韩紫烟对这两个人的印象和丈夫一样,一见之下,就不由得讨厌仲毋庸,但对段剑青却是越看越有好感。
端茶送客之后,崔宝山回转内室,韩紫姻道:“那老叫化装模作样,言大而夸,当真是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倒是那姓段的少年口齿伶俐,气概也颇不凡。看来或许是个可用之材呢。”
崔宝山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韩紫烟道:“军营虽然不比闺门,但自从嫁了给你之后,我也可以说是三步不出闺门的了。他是什么人,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雀宝山笑道:“说起来他倒是颇有点来历的呢,他是大理段家的小王爷。段家在明代还是世袭为王的,如今虽然早已削了爵号,但在大理却还算得是首屈一指的世家。”
韩紫烟道:“我好像听你说过,朝廷不喜欢段家。”
崔宝山道:“那是因为段仇世的缘故。段仇世是这少年的叔叔,是和朝廷作对的,但这少年却是帮咱们的,怎可同日而语?海兰察生前还曾和我提过,他准备栽培这个少年,令他大理段家重沐皇恩呢。”
韩紫烟似乎甚感兴趣,说道:“怎样重沐皇恩,是要奏请皇上让他恢复王位?”
崔宝山笑道:“本朝自三藩之乱过后,早已不许异姓封王的了。不过,虽然不能让他惭复爵号,也可赏他一个世袭的什么将军之类,反正是个虚衔,但却可以利用段家在大理的势力为朝廷效劳了。只可惜这少年运气不好,海兰察本来想多考察他一些时日,再提披他的,不料奏章未上,海兰察却已死在丹丘生师徒的剑下。”
韩紫烟笑道:“那倒是你的运气了。”
崔宝山瞿然一省,说道:“不错。海兰察想的这个计划,我可以拿来当作是自己的了。”
韩紫烟道:“如此说来,你倒应该好好笼络这个姓段的少年呢!”崔宝山道:“好,我现在就约他单独唔谈,你也替我陪客好吗?”
韩紫烟求之不得,假意说道:“不大方便吧?”
崔宝山道:“这正是笼络的好方法,表示我们当他是自己人呀。何况你也喜欢听听外面的消息。”
崔宝山说了就做,果然立即派人把段剑青独自唤来,内帐晤谈。但这次的晤谈,却是令得她又多了一重心事,也多了一分幻想了。
崔宝山问起段剑青的经历,并且和他说道:“你别看我这位夫人弱不禁风,她倒是很喜欢听江湖上的奇闻异事。”
段剑青本来很会说话,于是把他本身的遭遇以及一路上耳闻目睹之事,都加油添酱地说出来。
别的也还罢了,但当段剑青说到梅山二怪和她的师姊的事情之时,她却是不禁心惊肉跳了。
崔宝山却十分感到兴趣,说道:“你说的那位辛七娘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此话当真?”
段剑青道:“许多武林的前辈都是这样说的,据说丹丘生的师父洞妙真人也是给她毒死的呢。只可惜她现在受了重伤,不知能活多久。”
崔宝山:“你知道他们现在何处吗?要是找得到的话,你叫梅山二怪把辛七娘送到这里医治,我这里有随军的大夫,医术高明,说不定可以把她医好的。这种擅于使毒的人,对我很有用处。”
韩紫烟心里冷笑:“你和我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却还未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使毒高手。”
原来她嫁给崔宝山乃是海兰察做的媒人,当时海兰察这样做,一来固然是为了帮她避仇,二来也是为了利用她作为监视崔宝山的一枚棋子的。崔宝山根本就不知道她的来历。
知道她的来历的只有两个人,除了海兰察就是她的师姊辛七娘了。辛七娘如今是落在梅山二怪手中,她可不能不有所顾忌,恐防辛七娘会泄漏她的秘密。她身为将军的夫人,当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从前的事情的。
段剑青道:“禀大帅,梅山二怪本来是要来追随大帅的。但不知是什么缘故,如今尚未见到。”他哪里知道,梅山二怪早已和辛七娘同日丧生。
韩紫烟忐忑不安,不知段剑青是否知道她的秘密,于是试探他的口风:“你见过那位辛七娘吗?”
段剑青道:“没有见过。”
韩紫烟心上的一块石头方始放了下来,暗自想道:“如此说来,这小子倒是未曾知道我的秘密了。不过,他说梅山二怪和我的师姊还是要到这里来的,怎么办呢?”
崔宝山却是甚为欢喜,说道:“那个擅于使毒的辛七娘,要是能够找到她,倒是可以添个得力的帮手。”
不过心事还是未能放下,接着叹口气道:“丹丘生的剑法如此厉害,那辛七娘却不知是否能够找来,只怕找了来也未必能够对付得了丹丘生。段公子,你知道江湖上有什么能人,不妨说给我听,让我设法把他们请来。”
段剑青道:“我正要禀告大帅,大帅实是无须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知道有一个人足可以对付得了丹丘生有余,而且这个人将军就是不去请他,他也会来的。”
崔宝山连忙问道:“是谁?”。
段剑青道:“就是我的师父,他是天竺出家人,法号迦密禅师。家师以往在天竺之时,是和天竺两神僧齐名的。”
崔宝山吃了一惊,说道:“你说的天竺两神僧,可是那烂陀寺的优昙法师和奢罗法师?”
段剑青道:“不错,家师本来也是那烂陀寺一支,后来迁至藏边,方始另立门户的。”
韩紫烟本想留段剑青多谈一会的,但此时崔宝山已经要去主持军事会议,这一“茶叙”只好散了。不过段剑青临走之时,崔宝山却对他说道:“我当你是自己人,你以后可以常来,不必客气。我纵然不在这里,你也可以陪我夫人聊聊,她很喜欢听江湖上的奇闻异事的。”
此际,韩紫烟独坐帐中,听战马嘶鸣,风翻旗响,越发感到寂寞。不由得心事如潮,起伏不定。
不错,崔宝山对她极为宠爱,,百顺千依。但和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却还是相去甚远。她要的是一个风流潇洒的美男子!崔宝山却是个不解温柔的武夫。
有生以来,能够令她动过心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十八年前的丹丘生。但可惜丹丘生爱的却是她名份上的女儿,这也就是她当年为什么要尽力帮忙洞玄子,百计千方来谋害丹丘生和牟丽珠的原因之一。而丹丘生则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曾经对他动过念头。
几度沧桑,流年似水,想不到在她徐娘半老的时候。才又碰上一个能够令她动心的男子。
她揽镜自怜,镜中还是一张迷人的脸庞,不过在这张迷人的脸上,也隐约可以看见眼尾的皱纹了。她心里叹了口气。”可惜段剑青迟来了十八年。”
不过她随即想到,段剑青毕竟是和丹丘生大大不同的。即使没有冤仇,丹丘生也决不可能喜欢她这样的女人。但对段剑青而言,不管他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他却必须讨取她的欢心,纵然做的只是表面功夫。
当然她还不敢想到要和段剑青有甚么私情,但有一个善解风情的美少年伴在她的身边,也可以为她解除寂寞了。“好在宝山正要宠络他,我何不将他收为心腹?”韩紫烟心想。“要是我有了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心腹,那么我不方便去做的事情,也可以请他帮忙我了。”
她脸上发热,心头也在发热。对着镜子老半天,终于把她的一个贴身丫环唤来。
“碧儿,你替我把段公子唤来,但不要让那老叫化知道:“这个碧儿对她最为忠心,有些事情,她是瞒着丈夫,也不瞒这丫头的。碧儿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懂。夫人,你放心,我会替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韩紫烟嗔道:“鬼丫头,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再胡说,我不撕破你的小嘴儿才怪。”小丫头道:“我可没有乱说什么呀,我只是听夫人的吩咐罢了。”韩紫烟道,“好,那你喝一杯茶就走吧。”那小丫头不懂韩紫烟为什么忽然叫她喝茶,但知夫人素来多疑,却是不敢问她。说道:“多谢夫人赐茶。”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只觉茶味有点苦涩,但喝过之后,却是倍加精神。
丫头走后,韩紫烟独自思量,待会儿段剑青来了,用什么手段收服他最好?她是将军夫人,若挑以游辞,未免有失身份。“这小子看来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或许用不着我来多说,他已经懂得我的心意。”
正当她患得患失,想得出神之时,只见那半掩的房门已是给人推开,那小丫头回来了。韩紫烟怔了一怔,说道:“碧儿,你怎的这样快就回来了?段公子呢?”忽然觉得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小丫头似乎有点不对。
“你,你是……”一个“谁”字还未曾问出口来,陡然间只见寒光耀眼,剑气侵肌,一把明晃晃的剑尖已是指着她的喉咙!
牟丽珠拔剑指着她的喉咙,冷冷说道:“韩紫烟,你想不到会是我吧?”
韩紫烟这一惊非同小可,讷讷说道:“你、你是丽珠?”牟丽珠道:“不错,我找了你十八年,总算给我找着你了。”
韩紫烟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怪我不该另嫁别人,但你也要知道,我不过比你大几岁,你爹死的时候……”
牟丽珠斥道:“你嫁十八个丈夫也与我无关,我是给爹爹报仇来的!你毒死爹爹,你居然以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么?”
韩紫烟面如金纸,情知无可抵赖,说道:“好吧,那你就一剑杀了我吧!”
“我还不想这样便宜了你!”牟丽珠说道:“你想少受折磨,必须听我的话,否则我一寸寸碎剐了你!”
韩紫烟稍稍放下点心,暗自想道:“只要你不立即杀我,待会儿你就知道我的厉害。”当下装作惶恐求饶的神气说道:“大小姐,你有什么吩咐,我一定依从。”
牟丽珠道:“你要装作没事的模样,倘若有下人要进来,你就要藉词把他们差遣出去。除了你的丈夫之外,不许任何人踏进这间房间。你懂得吗?”
要知牟丽珠此来,并非仅是为报私仇。她和丹丘生最大的目标还是在于清军的主帅崔宝山。要想刺杀主帅,谈何容易?是以最好不过的下手地方,自然只能是在他的内室了!
要杀韩紫烟不难,难在杀了韩紫烟,却不免打草惊蛇。她必须留着韩紫烟,还要韩紫烟听她指使,不让别人知道这里已经出了事情,才能够令崔宝山自投罗网。
十八年的时间都忍耐过去了,还争在这一刻么?此刻她倒是担心韩紫烟不怕死亡的恐吓了。
韩紫烟何等聪明,一听她的说话,便知她的用意,故意装出为难的神色,哭丧着脸说道:“大小姐,你要我这样做,那等于是要我和你串通谋害我的丈夫了。”
牟丽珠冷笑道:“谋害亲夫,这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戏么?好,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反正崔宝山难逃一死,我先碎剐了你。”剑尖轻轻一送,在她喉头划出一条小小的伤痕。
韩紫烟这才作出怕死求饶的模样说道:“大小姐,你别下辣手。我,我依你就是。不过,你杀了我的丈夫,可不能再杀我了,你肯答应我么?”
这倒叫牟丽珠为难了,她等了十八年,等的就是此刻。此刻仇人已经握在自己手中,父仇焉能不报。要是说了话不算数,她又不愿意这样。
这刹那间,她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终于还是决定大事为重,说道:“好,我答应你!”
韩紫烟道:“多谢大小姐,那么可否请你把剑尖移开?我受不起惊吓。”说至此处,右手动了一动。
牟丽珠斥道:“你干什么,不许你乱说乱动!”
韩紫咽垂下双手,苦笑说道:“大小姐,我不过是想斟一杯茶给你喝。咱们已是同谋,你还不信我么?”
牟丽珠冷笑道:“你诡计多端,但可惜我已经不是十八年前那个什么事也不懂的小姑娘了。”冷笑声中,剑尖一抖,闪电般的就点韩紫烟三处麻穴。韩紫烟可以说话,但已是半点气力也使不出来,她把韩紫烟放在床上,自己躲在帐后。
天色渐渐黑了,崔宝山尚未回来。但有个仆人却来叩门了。
韩紫烟道:“什么事情?”那仆人道:“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请问夫人,是等将军回来开饭呢,还是夫人先吃。”韩紫烟道:“我不饿,等将军回来再吃。”
那仆人道:“要我进来收拾房间吗?”韩紫烟斥道:“给我滚开,我刚要静一会儿你就来哆嗦!有事我自会叫你,用不着你献殷勤。”
那仆人讨了个没趣,只好唯唯诺诺,告罪退开,不过心里却也着实有点奇怪:“天天都是这个时候,由我来收拾房间准备开饭的。夫人不想早吃那也罢了,为何要发这祥大的脾气呢?”原来韩紫烟善于笼络下人,平日对下人倒是很少发脾气的。但这仆人只是感觉到夫人今天有点古怪,却不知韩紫烟正是要她起疑。
仆人走了之后,牟丽珠松了口气说道:“好,你应付得还算不错。”
韩紫烟道:“我怎敢不听大小姐的吩咐呢?大小姐,我想……”牟丽珠道:“你想什么?可别耍花招!”
韩紫烟道:“说老实话,饭我可以迟些再吃,但口渴却是不能忍受,你可以让我喝一杯茶吗?”
牟丽珠道:“好吧,我倒一杯茶给你喝。”为了谨慎起见,她当然不能解开韩紫烟的穴道,让她自己倒茶。
韩紫烟假惺惺道:“真是不好意思,要大小姐服侍我。”牟丽珠冷冷说道:“你给我安份点儿,用不着口蜜腹剑!”
韩紫烟道:“大小姐,这是从江南来的上好名茶,你不喝一杯吗?”
按说她眼见韩紫烟喝过了这杯茶,是可以放心喝的,但她对韩紫烟的下毒本领实是深怀戒惧,心里想道:“还是滴水不沾的好。”于是说道:“我不喝。你也最好少点哆嗦。”
韩紫烟道:“唉,我自己都喝了,你还怕我会下毒么?你不喜欢我说话,我不说就是。不过,有件事情,希望你告诉我,怎的你会找到这儿。”
牟丽珠哼了一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做了将军的夫人,就可以瞒得过别人耳目么?”
韩紫烟道:“大小姐,你是怎样打听出来的?你说给我听,免得我死了也要做个糊涂鬼。”
牟丽珠思忖:这件事告诉她也是无妨。便道:“是你的师姐辛七娘临终之际告诉我的!”
韩紫烟又惊又喜,说道:“我的师姐死了?”
牟丽珠道:“不错,她是自作孽,不可活!”当下把辛七娘如何受梅山二怪的折磨,终于和梅山二怪同归于尽的事情简单地说给韩紫烟知道。
“她倒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可惜她后悔已经迟了。”牟丽珠最后说道。
牟丽珠把辛七娘的事情告诉她,用意自是在于给她警惕,希望她将功赎罪,及早回头,莫要像她师姐那样,悔之已晚的。哪知韩紫烟听了,心中如是去了一层顾忌,暗暗欢喜。
“奇怪,我为什么这样渴睡?”牟丽珠不知怎的,忽地感觉眼皮沉重,神智也渐渐有点迷糊了。此时她只想倒在这张床上,睡一大觉。
就在此时,忽听得营帐外面隐隐约约似有吆喝之声。这种拉长了声音的吆喝,在军营中是用来代替鸣锣开道的。韩紫烟面露喜色,说道:“好像是崔宝山回来了。大小姐,你可不能在这紧要关头打瞌睡啊。还是喝一杯茶提提神吧。”
牟丽珠只觉精神涣散,睁大眼睛,眼前的景物都好像蒙上一层灰蒙蒙的尘雾,看也看得不大清楚了。牟丽珠大吃一惊,连忙拔剑出鞘,喝道:“韩紫烟,你、你好……”不料她越想用力握紧宝剑,气力越是不听使唤,“当啷”一声,她那把宝剑竟然跌落地上。
韩紫烟回过头来,淡淡说道:“我没什么不好啊!大小姐,你现在想要杀我,恐怕难了!”忽地提高声音大叫。”来人呀!有刺客。”牟丽珠使出最后一点气力,扑上前去,对准她的背心就是一掌,这一掌打得韩紫烟闷哼一声,登时晕了过去。
可是牟丽珠在打晕了她之后,本身亦已支持不住,瘫在地上。在她失去知觉的前一刻,隐隐听得崔宝山在叫:“夫人别慌,我来了!刺客在哪里?”牟丽珠心头一凉,她希望丹丘生能够先来到的,这希望是落空了。
原来韩紫烟焚的那炉檀香,乃是一种慢性的迷魂香。吸了这种迷魂香,要在半个时辰之后方始昏迷。
牟丽珠也并非不够小心,这炉檀香是早已点燃了的,她想韩紫烟事先不可能知道她要来,这炉檀香若是毒香,她如何还能请段剑青到房中和她私会?是以她根本不疑心这炉檀香,只道自己滴水不沾,料想韩紫烟也无别的手段下毒。哪知她滴水不沾,却正好着了韩紫烟的道儿。
原来和牟丽珠猜想的恰恰相反,那壶茶里并无毒药,却有解药。必须喝了这茶,方可解那慢性迷魂香的毒。韩紫烟焚起这种慢性迷魂香,在她房间里的假如是自己人的话,当然会喝她的茶,只有敌人,才会疑心她在茶里下毒。所以她再三请牟丽珠喝茶,这正是兵法上“虑者实之,实者虚之”的道理。心思当真是用得十分灵巧。
随同崔宝山回到这座营帐的有大内三高手——卫托平、叶谷浑和刘挺之。还有他自己的两个心腹卫土,一个是沧州大圣门的高手孙道行,一个是独脚大盗出身的以三才剑称雄江湖的张火生。这两人各有独门武功,本领不在大内三高手之下。
韩紫烟在叫了一声“有刺客”之后,便给牟丽珠击晕。崔宝山没听见她的声音,心知不妙,大叫道:“都随我来!”冲入卧室,看见韩紫烟倒在地上,这一惊非同小可,救人要紧,当然无暇搜查刺客了。
崔宝山挑了一撮“行军散”弹入她的鼻孔,韩紫烟打了一个喷嚏,这才醒了过来。一醒过来,便即叫道:“那妖女呢?”
崔宝山怔了一怔,道:“什么妖女?”张火生眼快,看见床底有一把剑,当下不声不响,拔出剑来,挑开床帐,唰的一剑就向帐后刺去。牟丽珠正是躲在帐后,靠着墙壁,但已不省人事了。正是:
十万军中寒敌胆,要凭一剑报深仇。
第六十一回 毒妇迷香困侠女 神偷妙手戏将军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大喝,恍似晴天打个霹雳,平地响起焦雷。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响,屋顶突然裂开一个窟窿,瓦片纷飞,跳下一个人来。
这个人不用说就是丹丘生了,他来得可刚是时候。
张火生给他用“狮子吼功”吓得心头一震,剑点刺歪,丹丘生已是把牟丽珠抱了起来,唰的一剑向他刺来,双剑相交,“当”的一声,火星蓬飞,张火生的长剑损了一个缺口,几乎拿捏不牢,慌忙倒退。
张火生这一惊固然是非同小可,丹丘生也是有点感到意外:“想不到崔宝山手下居然还有如此一个剑术名家。”要知张火生虽然不敌,但能够化解他这么凌厉的一招,亦已最十分难得了。
看见丹丘生如此威势,饶是崔宝山身经百战,也不由得抱住韩紫烟躲在墙角发抖。
百忙中丹丘生一探牟丽珠鼻端,察觉她还有气息,稍稍放下点心,正要去捉崔宝山,陡觉劲风飒然,孙道行一拳向他后心猛捣。
丹丘生生怕牟丽珠受伤,反手一抓,背后好像长着眼睛似的,五指疾扣孙道行腕脉。孙道行是大圣门高手,练的猴拳当真是捷比灵猿,丹丘生的手指已经感觉得到沾着他的衣裳了,不知怎的,还是给他滑走。电光石火之间,孙道行已是一个游身滑步,绕到前头,挡着崔宝山夫妇,对准丹丘生劈面又是一拳。敌,防御自身乃是出于本能。他一觉背后劲风飒然,当然无暇思索的便是反手一剑。
卫托平为了保护主帅,逼得和他拼命,闪电之间,各自抢攻三招,孟华被他缠得无法腾出手去刺杀崔宝山,说时迟,那时快,孙道行与张火生也来到了,孙道行连忙抢上前去抱起崔宝山便跑。张火生施展三才剑的绝招,和卫托平并肩作战。二人联手,使出平生本领,方始能够化解孟华凌厉的剑招。
孟华暗暗叫声“可惜!”既然无法刺杀崔宝山,他自也无心恋战了。
剧斗中孟华一招“夜战八方”,把卫、张二人逼退两步,身形平地拔起,从丹丘生在屋顶打开那个窟窿跃出。
此时丹丘生正在勇闯箭阵。围攻他的五名高手,有三个已经给孟华引开,剩下的刘挺之和叶谷浑自是不敢阻拦,但那一排弓箭手乱箭纷飞,一时间却还是难以闯过。
孟华匆匆赶到,金碧漪道:“怎么样?”孟华说道:“闯出去再说!”两人双剑合壁,剑光四面展开,弓箭射到剑光圈内,立被绞碎。不消片刻,他们已是冲过这条甬道,杀进了弓箭手丛中。
他们各自抢了马匹,闯出大营。但卫托平等人率领的一队骑兵仍是紧追不舍。
孙道行喝道:“元帅有令,不许慌乱,严防敌兵偷袭。亲兵随我去追刺客!”清军要防敌方偷营劫寨,追兵大为减少。不过那队崔宝山的亲信可都是百中选一的骁骑。
电逐风驰,不多一会,离开清军大营已是约莫十里之遥,他们被追进了一条葫芦形的峡谷。
丹丘生攀上危崖,把牟丽珠放了下来,挺剑喝道:“好,咱们和他决一死战。”有乱石遮蔽,清兵的乱箭难以射着他们。对牟丽珠的安全,丹丘生是比较可以放心了。清兵见他们负隅顽抗,一时间倒也不敢躁进。
丹丘生大喝道:“卫托平,你们有胆的上来!”
卫托平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听他的喝声虽然宏亮,却已微嫌中气不足,不由得暗暗欢喜,想道:“丹丘生在乱军中冲杀出去,苦斗半夜,任他武功再强,此时料想亦已是强弩之未了!”
正当他部署进攻之际,忽有两匹马疾驰而来,是一个身披孤裘的回族少年和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番僧。那少年的扬声叫道:“卫大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卫托平一见大喜,立即朗声说道:“乌里赛王子,你来得正好!你还记得吗,我们答应过给你报仇的。曾经侮辱过你的那个姓孟的小子,和那姓金的丫头,现在正是躲在山上,我们此刻就是去捉拿他们的。这位大和尚想必是令师吧?”
那番僧哼了一声,说道:“对付三两个人,何须如此兴师动众?我替你们把他们抓来就是,反正我也正要找这姓孟的小子算帐。”
原来来的这两个人正是车居族的王子乌里赛和他的师父迦密法师。迦密那次吃了孟华一点小亏,积恨难消,他是早已准备好可以对付孟华的打法的。
迦密法师有意炫耀武功,用“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把声音远远地送出去。那一队清军,人人都觉得他似乎就在自己的耳边说话一般,震得耳鼓都有点嗡嗡作响。山上的丹丘生等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丹丘生问孟华道:“这番僧是什么人?”孟华说道:“是段剑青的新师父,弟子曾经和他交过一次手。他的武功,似乎还在卫托平等人之上。”丹丘生眉头一皱,说道:“什么似乎?比卫托平那些人高得多了。金姑娘,我有一件事情求你。”
金碧漪吃了一惊,忙道:“伯伯尽管吩咐就是。”
丹丘生说道:“我把牟女侠托付你们,请你们保护她回去。”
孟华说道:“师父,请恕徒儿抗命,无论如何,我也要和你老人家在一起。”丹丘生道:“敌强我弱,要拼命也不能大家都拼,你们还是趁早逃出去吧。”
孟华蓦地想起,说道:“师父不用担忧,咱们也会有援军的。”把藏在身上一支蛇焰箭拿了出来,射上天空。
蛇焰箭发出一溜蓝色的火焰,掠过长空。估量附近的山头都看得见。这是他和桑达儿约好的讯号。
卫托平吃了一惊,连忙问孙道行道:“附近山头可有敌军?”孙道行是崔宝山的亲信,崔宝山每天听取有关敌情的报告,都有他在身旁。故而卫托平必须问他。
孙道行道:“哈萨克人的营地,离此处有一百多里之遥呢。而且昨晚探子回报,罗海都已经带领大部人马离开原来的营地了。我看这小子多半是故弄玄虚,使的疑兵之计。”
迎密法师听得不耐烦,冷冷说道:“你们怎的这样胆小,纵有伏兵,又何足惧,好,你们害怕,我先去把那小子揪来!”他加快脚步。话未说完,早已跑出百步开外。
丹丘生知道这个番僧非同小可,一出手便是连环夺命剑法的绝招,长剑一振,声若龙吟,疾如电掣,手起剑落,左刺两剑,右刺两剑,中间又疾刺一剑。连环五招,一气呵成,身受者就好像有五个人同时持剑向他刺来似的,不过迦密法师虽然是给他杀得手忙脚乱,却还是应付过去了。他用的是一根青竹杖,剑杖相交,竟然发出宛如金属敲击的清脆音响,震得丹丘生的虎口都隐隐感到有点酸麻。
丹丘生不禁一惊:“怎的我竟是如此之不济了。”无暇细思,趁着先手未失,唰地又是一剑。
这一招剑势更为怪异,看是自左而石,却忽地中途一变,突然间就指到了迦密法师的胸口!出手如此之快,而竟能使剑势随心变换,这在剑术中是最最难练的招数。看得孟华也不禁喝起彩来:“好一招横云断峰!”自思不知还要再练几年,方能练到师父的境界。
剑光突然凝止,只见迦密法师那根青竹杖顶着剑尖,好像胶着一般。僵持了片刻,丹丘生的青铜剑竟然跟着他的竹杖慢慢移动。看来似是迦密法师占了上风,丹丘生已是挡不住他那牵引的力道了。
丹丘生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心头也不禁一惊:“奇怪,怎的我的气力竟然使不出三成?怎样不济,我也不该糟糕到如此地步的!”原来他这一招本来有两个机会可以杀伤对方,前半招剑锋只要再挺进半寸,就可刺穿对方的胸膛,后半招剑势稍快一分,更可割下对方脑袋。但都由于力不从心,非但给迦密法师躲开,而且给他以一个“粘”字诀,粘住自己的宝剑了。
孟华叫道:“割鸡焉用牛刀,师父,请让弟子代劳吧!”丹丘生道了一个“好”字,用尽全力,剑势向前一伸,这才摆脱了对方那股粘黏之劲,跃过一边。
殊不知他固然吃惊,迦密法师比他吃惊更甚。丹丘生退下去,他当真是有如死里逃生一般,想起刚才的掠险,吓出一身冷汗。
就在此时,卫托平等五名高手都已赶到。他们看见丹丘生与迦密法师之战,竟然给迦密法师占了上风,不觉都是颇感意外。卫托平呆了一呆,大喜叫道:“这厮已是无能为力了,咱们还待什么,上去拿他呀!”五名高手登时争先恐后地抢上前去。
丹丘生心里一凉:“想不到我竟会莫名其妙的失了真力,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好歹也要拼他一个两个!”
说时迟,那时快,卫托平和刘挺之二人已经首先来到。卫托平双掌翻飞,刘挺之快刀疾斩。
丹丘生咬紧牙根,一招“胡笳十八拍”展开,剑光闪烁,宛似空中洒下千点万点繁星。
这招“胡笳十八拍”,本是他的连环夺命剑法最厉害的一招,一招便可以在敌人身上刺出十八个窟窿。但气力不济,手颤剑抖,虽然剑点洒开,却是凌乱无章,空有“胡笳十八拍”之形,已无此招原来威力。连他目己也感觉到剑尖上毫无力道。对方都是武学高手,料想纵然能够刺着对方,只怕也是无济于事,最多不过划破对方皮肉而已。有气没力,如何还能经受对方一击?
丹丘生出剑便知不妙,心中不觉暗暗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倒不如刚才便的自尽的好,免得落在鹰爪手上。”
但说也奇怪,他固然不济,对方却似比他还更不济。刘挺之这招快刀刀法,是一口气连劈七刀的,他出手用力太猛,劈到第三刀,便已没有气力,连钢刀都掌握不牢,“当”的一声,脱手坠地。
卫托平那一掌倒是打着了丹丘生,但掌力之弱,却是还比不上一个寻常的壮汉。丹丘生气力虽然不济,内功的根基还是极为深厚的,卫托平打在他身上这股力道全都反弹回去,卫托平登时摔了个四脚朝天。幸而他打出去的力道不强,这才不至于摔得头破血流。
刘挺之吃的亏就更大了,他钢刀落地,根本无法抵挡丹丘生的剑招,登时连中了七八剑,虽然划开的伤口不深,但他内力已失,痛得他杀猪般的大叫。
跟着追上来的孙道行、张火生和叶谷浑三人,见此情形,不觉呆了。孙道行突然感到头晕目眩,张火生也觉眼前金星飞舞。
只有叶谷浑还比较好些,他是练大摔碑手功夫的,在五人之中,他的内功道诣仅次于卫托平,而在其他各人之上。不过跑了一段山路,此时亦已气喘心跳了。
丹丘生莫名其妙,心里想道:“奇怪,怎的他们看起来好像比我还更糟糕!”他气力消失,内功还是有的,心想:“反正我已是准备豁出性命不要的了,且待我唱一出空城计试试他们。”
当下吸一口气,大声喝道:“有胆的就上来和我决一死战,没胆的快快滚下去吧!”
他这么一声大喝,孙道行和张火生二人首先如奉纶音,膝盖一软,果然就从山坡上骨碌碌的直滚下去。叶谷浑被他们一拉,跟着也滚下去了。
原来韩紫烟那炉檀香,是一种慢性迷香。不会立即发作。但若换了常人,只要吸进一点,半个时辰之内,定必昏迷。崔宝山就是因为未练过内功,首先昏迷的。
丹丘生在韩紫烟房间里吸进了迷魂香,此时早已过了半个时辰,甚至一个时辰也有多了。只因他的内功深厚,故而在连番恶斗之后,此时方始发作。
卫托平等五人内功道诣比不上他,不过也没有似他这样经过连番恶斗,是以发作的先后,也就按照各人造诣的深浅,有的和他交过手之后方始发作,有的跑上山来未用真力便即发作了。最后发作的是叶谷浑,假如叶谷浑有胆量和丹丘生一斗的话,只怕丹丘生还更不济。
孟华虽然也吸进了一点点迷魂香,但因他在韩紫烟房间里不过片刻,吸迸的少量迷魂香一时间尚未至于发生影响,而且在他未来之前,丹丘生已先和五大高手恶斗过一场,耗损的气力也是比他为大。
此时孟、金二人双剑合壁,和迦密法师恶战,正在到了紧要关头,斗到紧处,孟华忽觉一阵眩晕,划出的剑圈稍有裂缝,不禁心头一凛。”怎的我竞似乎有点力不从心了?”
本来功力悉敌的高手搏斗,稍有破绽,就难免要给对方识破,何况迦密法师的功力本来就要比孟华高出许多。但说也奇怪,迦密法师竟似未能窥破。
原来此时正是卫托平等五名高手相继滚下山去的时候。而他们也正好斗到和丹丘生站立之处相距不远的山边。迦密法师一抬头,只见丹丘生正在圆睁双眼,盯着他看。他刚刚领教过丹丘生的厉害,怎知丹丘生此际已是毫无能为?目光一接,他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生怕丹丘生就要加入战团。他连孟、金二人都对付不了,如何还能再添强敌?
他怕丹丘生阻截,把青竹杖舞得风雨不透,从丹丘生旁边数丈之地掠过,孟华作势欲追,丹丘生哈哈一笑,说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孟华已经看出不妙,走近丹丘生身边,悄悄问道:“师父,你怎么啦?”丹丘生道:“你呢?”孟华说道:“我似乎觉得气力正在渐渐消失。”
卫托平等人滚下山去,伤得都是不轻。只有孙道行因精于猴拳,翻腾滚扑乃是他的特长,滚下山来,只是划破一点皮肉,伤得最轻,不过也是感到气衰力竭了。
他定了定神,回想刚才的情形,疑心顿起,说道:“此事有点邪门,怎的咱们都忽然气力不济?但丹丘生似乎也不会比咱们好了多少,否则他焉能这样轻易放过咱们?”
卫托平虽然受伤较重,但在五人之中,他的功力也是最高,神智尚未模糊,听了孙道行的话,登时瞿然一省,说道:“对,好歹咱们也还要试他一试!”当下把崔宝山的亲兵队长唤来,说道:“你带队上山,不必太过逼近,在弓箭可以射到的地方乱箭射他!”
孟华看见清兵已经冲上山腰,而他的气力却正在逐渐减退,无计可施,只好一咬牙根,说道:“漪妹,你背牟姑姑和师父先走,我在这里替你们抵挡一阵。”
金碧漪忽道:“咦,孟大哥,你看那边,火光好大!起火之处,是不是清军营地?”
孟华跳上危崖,把眼望去,只见一片黑烟,上冲霄汉,火光也都隐约可见,孟华大喜说道:“不错,正是清军大营起火。奇怪,这是谁干的呢?”他知道桑达儿带领一小队人马是计划好来接应他的,但这一小队人马绝对不可能杀进清军的大营。
金碧漪片刻兴奋过后,叹口气道:“可惜远火难救近急,还是让我帮你和他们拼一拼吧。”
孟华说道:“不,你还是和师父、牟姑姑先走的好。我趁他们军心慌乱,出去冲击他们。”
营地起火,冲至半山的清兵也发现了。
亲兵的队长名叫崔一伦,是崔宝山从家乡带出来的疏房侄儿,对叔父最为忠心。他看见火光,好生踌躇不定,想要回去保护叔叔,但又不愿就此放过刺客。山脚下孙道行似是知道他的心意,大声叫道:“营中失火,算不了什么一回事情,自然有人扑灭。你先擒刺客要紧!”他受伤最轻,高声说话,声音还是可以传到山腰。
崔一伦料想不会是无端“失火”这样简单,但一想孙道行的话也有道理,假如这几个否则客当真是如他所料已经有气没力的话,那么擒了刺客再行回去,当然更好。于是他在稍停片刻之后,立即又带队冲上山头。但这片刻的迟延,形势却忽然变了。
只听得号角鸣呜,蹄声得得,一队人马,突然出现,马壮人强,来得有如暴风骤雨。
孟华大喜叫道:“好了,桑达儿来了!”
桑达儿人未到,箭先发,百步之外,连珠箭射将过去,登时把三名清兵射下马来。
崔一伦是清军中的神射手,睹状大怒,喝逗:“来而不往非礼也,看箭!”嗖、嗖、嗖,也是三支连珠箭射将出去。
桑达儿一声长笑,喝道:“好,我就与你比一比箭法!”只见弓如露雳,箭似流星,“卜、卜”两声,四支箭在空中碰个正着,跌了下来。
他们都是三支连珠箭齐发的,桑达儿一个“镫时藏身”,闪开了崔一伦的第三支箭。但他最后的一箭却是后发先至,倏的就射到了崔一伦的面门。急切间闪避己来不及,崔一伦只好持弓拨箭。“咔嚓”一声响,他这把五石强弓,竟然给桑达儿一箭当中劈断!
乌里赛拍马上前,喝道:“不识好歹的小子,我把功名富贵送给你,你不要,反来庇护这姓孟和小子!你不知道这小子是我的仇人吗?哼,哼,别人怕你神箭,我可不怕!”
桑达儿心头火起,斥道:“你才是不识好歹的蠢材。不和我们同舟共济也还罢了,反而引狼入室,为虎作怅!好,我倒要看你是真的不怕,还是假的不怕!”声出箭发。
乌里赛挥舞宝刀,上一个“雪花盖顶”,下一个“枯树盘根”,打落了两支箭。可是第三支箭却已从空门射进,直指胸膛,他的宝刀也来不及收回招架了。
就在此时,忽地有一粒小小的石子飞来,帮他把桑达儿这一支箭打落。这粒石子是孟华以“弹指神通”的功夫打出来的。“桑兄,乌里赛王子虽然一时糊涂,可还不能把他当作敌人,由他去吧!”孟华朗声说道。
乌里赛本是听信孙道行的说话,以为孟华已经气力不济,这才敢大着胆子上山要捉孟华的。不料孟华竟然还有如此功力,,能够在百步之外,弹出一粒小小的石子,就把来势极其刚劲的飞箭打落了。
更想不到的是孟华以德报怨,他要杀孟华,孟华反而救了他的性命。
霎时间乌里赛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惭愧,哪里还敢再发一言,拨转马头就走。
孟华的气力正在渐渐消失,在他使用“弹指神通”的功夫之时,功力已是不到原来五成,勉强施为,替乌里赛打落了那支箭后,只觉胸口阵阵作闷,恨不得有张床在身边,躺下去睡个大觉。
崔一伦弓已折断,气沮神伤。自忖打不过对方,也只好下令退兵了。
此时东方已白、清军营地的上空,浓烟还未散开,但火光则已看不见了。孟华心力交疲,摇摇欲坠。桑达儿吃了一惊,忙跑过来问道:“孟大哥,你怎么样了?”
孟华苦笑道:“没什么,如今我只想睡一大觉。”丹丘生比他疲倦更甚,只因内功深厚,还可勉强支持。
桑达儿见他们并没受伤,稍稍放心,说道:“现在睡觉可还不行,咱们必须赶快离开险地。孟大哥,你可以骑马吗?”
孟华迎着晓风,吸一口气,精神稍振,说逼:“大概还可以的,跑到哪里算哪里吧。”
桑达儿挑了三匹好马,给他们四个人,牟丽珠仍然昏迷未醒,金碧漪抱着她合乘一骑。
桑达儿走的这条山路极为险峻,而且路上积雪数寸,更加难行。不过好在他们的坐骑都是久经训练的战马,丹丘生师徒强振精神,运功与睡魔相抗,倒还不至落后。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达桑达儿原来埋伏的山头,这座山头四面都有峰屏高障,地形相当隐蔽。
桑达儿吁了口气说道:“到啦,孟大哥,你可以下来歇歇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孟华已是跌下马来。桑达儿连忙跃下马背,将他扶起,只见他已是闭上双目,就在桑达儿的怀中呼呼的打起鼾来了。
丹丘生稍微好些,不过也是一下马就躺在地上,立即就睡着了。
桑达儿仔细察视,见他们并没摔伤,也无内伤迹象,方始放下心上一块石头,但却担着另外的心事。
他担心的是如何能够突破清军包围圈,安然返回防地,经过了丹丘生师徒昨晚的一场大闹和刚才的一场厮杀,清军自必大举出动,处处布防,唯一的希望,只有等待夜深时分,仗着熟悉地形,悄悄溜走,但此地虽然隐蔽,难保清军不会寻来。
那个在高处了望的哨兵忽地叫道:“好像有个清兵跑上山来。”桑达儿怔了一怔,心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的是‘好像’呢?”赶忙跳上一块耸立如笔的石头,把眼望去。
只见一团白影,旋风也似的扑上山头。桑达儿从来没有见过跑得这样快的人,这才明白那个哨兵为什么要说是“好像”了,他虽然约略看得出是个人,却还不敢相信真的是人。恐怕或许是猿猴也说不定。
桑达儿刚在张弓搭箭,忽听得金碧漪“咦”的一声叫了起来:“来的是张叔叔吗?”
那人哈哈笑道:“贤侄女,你怎么看得出是我?”
金碧漪道:“除了你,天下还有第二个人跑得这样快吗?”桑达儿这才知道来的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张。心想:“怪不得孟华常说此人的偷东西本领和轻功本领都是天下无双,果然名下无虚。”
桑达儿道过了鲁莽之罪,问道:“清军营地那把火,敢情就是张大侠你放的了!”
快活张道:“不错,趁火打劫,混水摸鱼,这是我拿手的本领,我还给你们偷了一样东西来呢。”
金碧漪连忙说道:“别样事情都不紧要,张叔叔请你先看一看孟华和他师父。”
快活张看了一眼,说道:“他们睡得正酣啊,你担心什么?”
金碧漪道:“张叔叔,我急都急死了,你还和我开玩笑,孟大哥和他师父岂能在这个时候睡着了觉,我怀疑他们是着了那妖妇的道儿。还有牟女侠,她昏迷得更久了,她是在清军的大营之中,就不省人事的。张叔叔,你见多识广,麻烦你赶快给他们看一看,看看一是否真的中毒?”
快活张笑道:“你不要着急,我不是和你说过我给你们偷了一样东西来吗?”
金碧漪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哦,敢请你偷来的就是解药?”
快活张道:“不错!”倏的一个转身,拍一拍手掌,就像变戏法似的,手中已是拿着一个茶壶。这么大的一个茶壶,他藏在身上,金碧漪和桑达儿竟然都看不出来。
快活张道:“这半壶茶还没凉呢,正好趁热给他们喝下。”依次给牟丽珠、丹丘生和孟华灌茶,过了半柱香时刻,牟丽珠和丹丘生先醒过来,不久,孟华也恢复了知觉。
牟丽珠几疑身在梦中,说道:“丘哥,咱们不是在地府相逢吧?”
丹丘生笑道:“你看看站在你身边的是谁?”牟丽珠张眼一看,啊呀一声叫道:“原来是张师傅来救我们了!”快恬张曾教她改容易貌之术,故而她以“师傅”相称。此时,快活张已经抹掉化装,恢复了本来面目。牟丽珠刚才不知有这么多人围在他们身边,想起自己无意间对丹丘生真情流露,不觉面红过耳。
孟华跟着醒来,看见了快活张,惊诧不已,说道:“张叔叔,你怎么知道我们今日有事,这么巧也来到这儿。”
快活张道:“这不是凑巧,是我知道你们昨晚的行事,特地跑来帮你们一点小忙的。”
孟华诧道:“怎的你会知道?”
快活张道:“说来话长,我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爹爹,亦已来到了回疆了!”
孟华欢喜得跳起来,问道:“真的!我爹现在哪儿?”
快活张道:“目前他到了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的进军路线。他是带领一支义军来给罗海增援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关东大侠尉迟炯和千手观音祈圣因这对夫妻。”
丹丘生和孟华都是喜上加喜,丹丘生道:“咱们正愁敌强我弱,有孟大侠领兵来到,这就好了!”
快活张继续说道:“我本是随军来的,前天我们扎营离此约三百里外的黑石岗,得到消息,知道清军已经来到这儿,对罗海采取包围态势,孟大侠和我商量,叫我偷过清军营地,先去和罗海联络。”
孟华这才明白说道:“张叔叔,敢情你是已经见过了罗海格老,再到这儿来的,是吧?”
快活张道:“不错,罗海格老告诉我,你和金姑娘正在计划偷入清军大营,刺杀崔宝山。是以我见过了罗海,席不暇暖,马上又赶回这里。”众人听得他在七日之间,来回奔走的路程不下七八百里,都是不禁骇然。
快活张笑道:“牟女侠,昨晚也该怪我不够机灵,以至你着了那妖妇的道儿。”牟丽珠怔了一怔,说道:“我对付那妖妇的时候,你也在旁?”
快活张道:“不错,我躲在窗外,听见你已经制服了那个妖妇,也听见那妖妇请你饮茶。当时我没想到兵法上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道理,见你不肯喝她的茶,我还在暗中赞你机警呢。”
牟丽珠方始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那妖妇曾叫我倒一杯茶给她喝,原来那壶茶才是解药。”
快活张道:“我烧了清军粮草之后,混入营中,打探消息。你们猜猜,在我放火之后,再度偷入崔宝山的帅帐之时,那些官兵正在忙于什么?”
孟华说道:“他们是不是在忙于救治崔宝山?”
牟丽珠道:“我猜崔宝山一定是像咱们一样,着了迷香。那妖妇害了咱们:也害得她的丈夫昏迷不醒。”
快活张道:“不错,我混进帅帐的时候,崔宝山还昏迷未醒。不过他的手下虽然忙于救治他,却是更忙于另一件事情,因为他的手下不乏能人,已经看出他虽然不省人事,却非中毒,对性命是绝对无妨的。”金碧漪道:“哦,那么他们忙的另一件事情,想必是救火了。”
快活张摇了摇头,说道:“烧的虽是粮草,但救火之事,自有士兵去做,倒用不着崔宝山的亲信手下着忙。”
金碧漪道:“张叔叔,你别吊我们的胃口了。还是请你自己揭开哑谜,把这个‘特别的消息’告诉我们吧。”
快活张这才说道,“他们正在忙于找寻他们的将军夫人呢!”
牟丽珠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说那妖妇失踪了?”快活张道:“正是。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一个段剑青!原来她的卧室装有机关,崔宝山的亲信早已把复壁打开了,仍然找不着他们的将军夫人,这才惊惶失措,上上下下忙作一团。”
牟丽珠惊疑不定,说道:“莫非这妖妇是怕我们再来取她性命,段剑青这小子也怕华儿再去找他,他们觉得在大军之中也难保安全,故而另外找个地方躲藏?若然如此,我的报仇一事只怕又更多生阻滞了。”
丹丘生道:“十八年咱们都忍耐过去了,还争在这几天?只要打败清军,谅这妖妇也跑不了。”
牟丽珠道:“后来怎样,张师傅,请你继续说吧。”
快活张道:“后来我把茶倒进这个茶壶,原来那个茶壶,我撒了一泡尿进去。”
众人捧腹大笑,金碧漪边笑边道:“张叔叔,你这主意想得真绝,就是缺德了些。”
孟华笑道:“如此一来、卫托平等人料想也要陪同他们的将军一尝异味了。张叔叔,你这主意不但想得绝,对我们也是大有好处呢。”
金碧漪笑过之后,再一想也想明白了快活张的用心,说道:“不错,待到他们的人发觉不是解药之时,再叫那丫头去找,他们的将军和卫托平这些人最少要多睡一两个时辰了。在他们未醒之前,料想清军也不会大举出动搜索咱们。最好那丫头根本找不到解药,让咱们可以平安度过如到了晚上,突围就比较容易了。”
孟华说道:“可惜我爹爹和罗海格老不知道这件事情,否则趁着他们军中无主,倒是一个打胜仗的机会。”
快活张瞿然一省,说道:“孟老弟,多谢你提醒我,我可得马上走了。”
孟华怔了一怔,说道:“张叔叔,你要赶往哪儿?”
快话张道:“回去找你爹爹呀!要是能够早点见着你的爹爹,我还可以再到罗海那儿一趟。”
桑达儿吃一惊道:“张大侠,你独自一人,白日青天,要闯出清军的营地,这个险未免冒得大一点吧?”
快活张哈哈一笑,说道:“清军想要把我逮住,恐怕也没那么容易!”缓声未了,他的背影早已隐没在山腰的长茅野草之中了。
桑达儿瞠目结舌,半晌,骇然说道:“孟大哥,不是我亲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天下竟有如此能人。”
这天白天,果然平安度过。其间虽然也曾在过几个清军跑到近处山头了望,却也似乎并未发觉他们。
不知不觉夜幕又已降临了。桑达儿道:“怎么样,咱们冒险走吧?”孟华说道:“不等援兵么?要是有拨兵来到,咱们里应外合,岂不更妙?”
桑达儿虽然对快活张的本领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还不能相信他这样快就会请得来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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