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是一名木匠。少不了应酬,于是外公在应酬里学会了喝酒,爱上了喝酒。
外公是一个“酒鬼”。经常在家里家外喝的醉醺醺的。可是在酒桌上,杯酒交错之间,外公的生计会一次又一次的被人邀请,从年初到年末,外公都在外做木匠,家里的五个孩子在他一杯又一杯的酒里养了起来,五个孩子的婚事也在他一铆一钉中敲定了下来。
外公是一名木匠。妈妈嫁给爸爸的时候,我家属于家徒四壁,刚开始爸爸妈妈是在遵义打工维生,后来呀,爸妈决定带我们三回农村种地去。遵义农村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家中只有一张床摆在稍微遮风挡雨的卧室里,床头躺爸爸妈妈和弟弟,床尾躺我和姐姐。大冬天里,天亮了以后爸爸总是睡在了地上,身上什么棉被都没有。就是在那一年的寒冬里,遵义的雪都快和北方的一样大了。
雪覆盖了地面上所有的路,但是在山头上出现了背着一个背篓,弯着腰一步一步靠近我家满面风霜的木匠。我妈嘴里叫着爸爸起床,然后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接过木匠背上的背篓,站在一旁的姐姐说:“这是我们的外公。”哦,原来我的外公真的是木匠呀。
爸爸从后门偷偷的溜出了门,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小壶酒,爸爸笑眯眯的将酒递给外公“伯伯,我去黄二家赊的,这不快过年了嘛,他家老大回来带的习酒呢,我知道这酒好,特意跑了一趟。”外公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看了看四周,又喝了一口。嘴里吐着热气。“真暖和呀,从丰乐走到黄都,三十公里的路,我的半斤白酒早就没了。”妈妈的眼泪从看到外公那一刻就没有停过,姐姐靠在外公怀里,“嘎嘎,这酒我给你倒你酒壶里去,你现在到家了,啥时候想喝就喝一口。”外公忙着说好,又看了看四周“二闺女,我这次来是计划给你家装修的,装一个楼板房,冬天风吹不进来,夏天太阳晒不了。你家那么几片山林,让你家黄勇陪我进山几天,伯伯保证在今年就给你弄好。”爸爸哈哈大笑起来“伯伯,我和你闺女在外几年可没钱,这个装修我们不装,开不了你的工钱。”外公很生气的拍着桌子,“我和你妈在家合计的,几个兄弟姐妹就你们两个最有文化却又是过的最艰苦的,我推掉了来年的活,你看看”外公朝着房间指了指,“五口之家,就一张床,一个卧室,像话吗?今年我可是凌晨三点就起床朝着你家赶的,就想着来了以后能给你们现做一张床,让你们睡个好觉。”“伯伯,那这事我还得和我妈商量一下。”爸爸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与愧疚。
外公是一个“酒鬼”。爸妈准备了一桌好菜邀请奶奶一起吃饭,奶奶刚一坐下,就笑着说这是一场鸿门宴。外公的酒杯顿了又顿,这么多年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主家招呼他的理。今天的主家这么一句下不了台面的话让外公的面稍微挂不住。爸爸安抚着奶奶并把他的打算说给了奶奶听,外公也在一旁陪着笑脸说着只想给孩子们弄一个舒服的家。可是奶奶十分固执己见,坚决反对别人动她的山林,山林可以留着卖钱的。外公颤巍巍的拿出自己的钱包,说亲家说个数,孩子们的树木钱我给出了。那一天,奶奶没有收下钱,外公陪了很多酒,真真的成为了一个酒鬼,一边吐一边拉着我爸说明天就可以进山砍木,来年就可以动工设计房子了。只有姐姐在旁边说,“外公真开心,我以后赚钱了天天买酒给你让你开心。”
第二年的八月,好巧不巧中秋节前后的日子。我家有了两张床,两个卧室外加一间楼板房。还有各种家具,外公还打了一张凉席沙发,而且刷上了红色的油漆,八月的阳光从窗户里照了进来,家里就出现了红色的阳光灼灼生辉。中秋节那天,爸爸和外公去隔壁镇赊了一台大彩电,整个镇上最大的彩电就那样出现在我们的新家里。
当天晚上爸妈又准备了饭菜,请了奶奶来家里看电视,我现在都还记得,当天喝的酒不再是外公第一次来的习酒,只不过是村口人家自酿的包谷酒,但是爸爸和外公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电视上放着中央卫视的宴会,一派歌舞升平的样子,我们端着碗筷坐在凉席上看着别人给我唱歌跳舞,那个时候可满足了。堂妹不小心将豆腐拌到了凉席上,忙着用衣袖去擦拭,口里还说着“真漂亮,可不能弄脏了。”满屋子的人都一起笑了起来。毫无疑问的是外公又醉了,妈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心疼的说着“每次都让你少喝少喝,伯伯你硬是不爱惜自己身体。”
中秋节之后,外公说什么都要回家了,说家里的春耕他没有在,秋收可一定得去卖一份力,爸爸又跑去了隔壁黄二家,回来以后就把一壶酒塞进了外公的背篓里。
那个老头呀,从雪地里来,又从金色的稻田里离开。
你问后来?后来就是十多年以后外公病重,爸妈从外地往回赶,爸爸带了一壶酒,在床前喂了外公一口,外公说,还是那年冬天的味道。
再后来呀,外公临终的时候,爸妈由于一些原因没有在病床前,外公迷糊着说“二闺女不来看我,我就一泡尿撒到黄都去。”舅舅忙着将酒拿出来沾了沾外公的嘴角,外公轻轻的看了看舅舅,摇了摇头……
外公是一名木匠,又是一名“酒鬼”。这个中秋我在杭州的西湖,取了一壶酒遥敬外公,可是又怕那个老头说味道不对。
于是我买了9.15的机票,回到贵州遵义,带上一壶习酒,去往丰乐,敬此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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